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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秋水离离

双溪东面有一片南北走向的山脉,太阳总是迟迟地从它的后脊升起。山脚隐藏着很多幽静的山涧,各有细水流淌,乡民们将涧边每处旮旯都开垦成菜地,天然石坡被踩磨得幽亮迷眼。

油画楼南边的马路直接与双溪的东溪相吻,沿溪北上走到小盆地的尽头,有一座近五十米长、四米宽的风雨木廊桥。桥两边都有倚栏长凳,南面正中间的神龛上供赵公元帅的神像。过溪,绵延的山坡上仍是菜地,乡民们极其细致地耕种了脚手可及之处的每一寸土地。举目山野,花果华林与菜地天然合一。

一条古老的石板路从廊桥蜿蜒铺上山腰。这座山叫印山。爬上山腰,石路转弯南下,与一座荒芜的古凉亭一同没入草丛。这是一条古官道,因为过去双溪是县治所在地,各乡镇的物产都人扛马驮地聚往双溪。但新中国成立后,在五十年代初,中心迁往古峰镇,沿河修起了大路,这条旧官道便渐渐被弃用,降级成了村野山路。

印山腰间,峰回路转,又有一大片背风缓坡,泉水终年积存。坡上的竹林悬挂着各式破洋铁桶、穿底瓷盆、破铁锅、易拉罐,只为在秋冬季节吓唬来掘吃竹笋的野猪。风一起,绳上飘荡的各种物什互相碰撞,咚咚锵锵,怕是野猪非但不惧,反而以为开锣唱戏,前来观看哪!

有一名清瘦的七十岁老头独自住在山腰上的小土屋里。他是镇上一户张姓人家的亲戚。战乱时期,他母亲逃上印山,于破庙中生下他,而他那未曾谋面的爹在外去世,不久后母亲离世,他竟然无亲无故地在山野中独自长大,老去。我见到他时,他收养了几条从山外来的流浪狗,活得非常快乐。

那时,我们十几个画友由他带着爬上印山顶。道路崎岖险峻,他一路上教我们认识各种稀有的植物,了解它们的药用价值,我当即想起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很久以前,我在书店里翻阅《本草纲目》,大为惊异,李时珍竟能把每种草之间的细微差别画得那么清楚,多么伟大!而此时,面对老人眉飞色舞的讲解,我对着那草心想,我也能踏踏实实地画出几株来了。

快到山顶,只见一块巨大的龟背形岩石,极细的水流沿石面四溢浸流而下,石隙中长出奇异的小花小草和绿苔,美轮美奂。山顶上,抗战时期乃至更早的年代留下的几方炮台淹没于树丛、杂草间,仍能看到用作掩体的平台和破败的小屋。原来这里曾经是战场。

旁边有一座残破的老庙,可以看出老人多年来维护的痕迹。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一群人在这里避难,他就是在这儿出生的,并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这座山林。如今他老得走不动了,便下去住到了半山腰。

这么高的山,我们只爬了一次,但山脚却可以每天早晨走一回。此前在家里因劳累和忧郁而积下的病,实打实地是在印山这座“氧吧”里靠呼吸吐纳痊愈的。

后来,那老人搬到了二能村的一间空屋去住。当时,我和一群画友站在印山腰上,老人指着山谷尽头的村庄说,很久以前石板官道便打那儿拐往山另一侧的双溪。这阵子,这个双溪的遗腹子不被承认为双溪人,而因双溪与二能同享一道山谷,他被划入二能,政府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去那里养老。二能村住着由双溪迁去的一部分陆姓人家,村里便让他去,但不准他带这么多狗。于是,我领养了一条棕色小狗,画友陈星光领养了一条灰麻子大狗,老人自己带走一条三条腿的老公狗。那狗在山里流浪时被野猪夹子夹断了一只前爪,老人路过便救它回来,自此相依为命。

也是因为现在有了这间独立画室,我才方便养狗。此前,那老人曾让我养一只,白天养在画室外面,晚上带去旅馆。但我那时租住的旅馆属于基督教堂,管理教堂的男人坚持不允许在旅馆养狗,无奈之下我只好送它回印山。小狗悲伤哭泣,不肯去,那天大雨滂沱,我抱它上山,几天后它又下来找我。这回,我一搬进画室便把这小狗接来养。

但这小狗的厄运远没有结束。

早在二〇一六年冬天,这条小棕狗被一位画友捡回去养了一阵子。小狗生病将死,被扔在路边,老人捡回山上养大,又送到我这儿养到冬天。包玉函回湖北时,把自己的狗寄养在东北辫子姐的画室,辫子姐渴望包玉函帮她卖画,所以对他的狗百般宠爱。现在我和她成了邻居,我的小棕狗和包玉函的狗也走到了一起,常去菜地或收割后的干稻茬田里交配,初冬生下一窝小狗,五只小狗在两个月后托人送出。

入冬后,我再也没卖出画,便准备离开双溪去打工,因此需给这条棕狗新找一户养主。想来想去,我决定找聋哑男孩龙小松。

龙小松是福建漳州人,他父亲是高中物理老师,母亲是某单位工会的小干部。龙十九岁,来这里画画已有两年,非常聪明,虽先天聋哑,但戴上听力矫正器便能与人正常交流,而且喜欢交朋友,只是别人不视他为健全人。我带小狗去找他,他非常喜欢,却不敢抚摸。我教他亲近小狗,他开心不已,过了几天我便让他试养。龙一高兴就把小狗的照片发给了家人,没过三天,龙的母亲火急火燎地赶到,一进儿子的画室,就抄起一根长棍狠命地抽打小棕狗,狗子吓得声声哀号,却不忍放弃这个养主,畏缩着不肯逃走。我恰巧路过,一脚跨进去抱它出来。龙的母亲叉腰立在门口破口大骂:“我儿子连自己都养不起,还骗他养狗!”她咋咋呼呼地说遍一条街,又在那儿守了近二十天,就为阻止儿子养一条狗。这个女人白日里都梦想着儿子画画功成名就,却连爱一条狗的权利都不肯给他。

后来,我把狗托付给了一位南京来的画友。 5qlu4Fm+dctb8+n3BVHRmvRXZT5/Zlx/P7/bRwZXXXUtg7AdZXs4oYEAJsdOKt8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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