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龙在皇宫大院的工作职责

古代臣子尊称帝王为“陛下”。陛是帝王宫殿的台阶，陛下是台阶下面近臣武士站立的地方。《辞海》引用蔡邕《独断》：“谓之陛下者，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天子，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因卑达尊之意也。”也就是说，称呼陛下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谦卑：臣子没有资格直接与帝王对话，必须通过帝王身边近侍，用一种“因卑达尊”的间接方式向帝王进言。与此相似的用法，还有殿下、足下、阁下、麾下等。同样的道理，借用帝王身边的宠物龙来指代帝王陛下，也是一种因卑达尊的做法。人们常常用“螭陛”来指称帝王的陛下，就因为帝王殿前的台阶上，往往雕刻一些无角的螭龙。可见，“螭龙”与“陛下”都是同一层级的帝王阶下物。

帝王自许为天子，乃天帝之子，身份远比作为天畜的龙尊贵。龙只是帝王的近侍、皇家的宠物；帝王争夺龙纹的使用权，争夺驾驭和役使龙的权力，绝不是争夺给龙当儿子的机会。“真龙天子”的本意并不是“龙的传人”，而是一种因卑达尊的借代用法，暗示帝王“天生就有役龙的命”。臣子不敢直指帝王本尊，只好拿帝王胯下的龙来说事。就像“拍马屁”一样，人们牵马相遇时，拍拍对方的马屁股，附带夸上几声“真是好马”，用以衬托、抬举马主人的身份和地位，算是一种恭维。

皇家用龙，绝非“崇拜”，而是“役使”。许多当代中国人把自己称作龙的传人，龙学家们也有意遮蔽了龙的奴役史和屈辱史，他们以为龙被皇家用在旗帜上、衣服上，就能说明龙的崇高地位。我们只需对龙形象所处的位置略加分析，就可以清楚龙在皇家大院的工作职能。

（一）沟通天地的作用

这一点，前面已有详述。皇家宫殿、陵墓前华表上的升天蟠龙，以及承露盘上的通天犼，即为帝王或墓主通天之标志。

（二）象征身份地位的威慑作用

先说龙旗。在作为国旗的龙旗诞生以前，也即19世纪中叶之前，旗帜主要是用来标识帝王将相身份和显摆威风的，其功能与回避、肃静之类的仪仗道具一样，目的在于提醒百姓人等：本官驾临，尔等避让。

许多龙学家都把龙旗视为天子象征，其实，皇帝出行除了龙旗，还有大大小小上百面旗帜。皇帝用旗在《元史》中记载得尤为详细。首先，与旗帜相当的标举物还有皂纛、麾、节、幢、槊、幡、氅、围子、竿、牌、伞、盖、扇等十几种之多。其次，仅旗一项就多达109种，位列前三的是风雨雷旗，接着是星辰日月旗、山岳江河旗之类。龙君旗只排在第69位，虎君旗第70位，金鸾旗第77位，金凤旗第79位。109旗中，计有龙君、青龙、黄龙、应龙等诸色龙旗共8种，朱雀、鸾、凤等各种神鸟旗亦8种。

再以《明史》记载为例，皇帝仪仗除了日月星辰旗、风雨雷电旗、山川江河旗之外，也有青龙旗、白虎旗、朱雀旗、玄武旗、天马旗、熊旗、鸾旗等几十种动物旗帜。龙学家们忽略其他各种动物旗帜，单单拎出一面龙旗来说事，往往给读者造成皇帝只用龙旗的错觉。

龙旗、凤旗混杂于五花八门的旗帜中，并不起眼，即使在动物旗中，大概也只是旗数略多、排位略前而已。龙、虎、凤充其量也就是大哥、二哥和三弟的关系，并没有质的差别，正如《隋书》所说：“凡旗，太常画三辰，旂画青龙，旟画朱雀，旌画黄麟，旗画白兽，旐画玄武，皆加云。”古代汉语中龙章凤姿、龙盘凤逸、龙行虎步、龙盘虎踞之类龙凤或龙虎并举的成语比比皆是。

如果说旗帜上画什么就是崇拜什么，我们照着这个逻辑可以得出许多荒唐的推论。推论一：皇帝是封建官僚体系中最无聊的官员，他要崇拜的天地万物比其他任何官员都多，仅动物一项，至少就得崇拜数十种。推论二：由于不同品级的文武百官用旗各不相同，官员每升迁一次，就得换一种动物偶像。由此还可推论，每个官员天天都在盼望着更换动物偶像。

龙袍与龙旗的道理一样。如果我们把龙袍解释为龙崇拜，那么，以明代官员为例，九品文官必须崇拜鹌鹑，九品武官必须崇拜海马。

当然，龙形象不仅绘于旗帜和衣服上，也刻画在其他物什上。太史公云：“龙旂九斿，所以养信也。寝兕持虎，鲛韅弥龙，所以养威也。”这段话前半句常常被人引用，后半句却极少被引。按唐代司马贞对这段话的解释，“寝兕”即以兕牛皮为寝席，“持虎”即以猛兽皮文饰倚较及伏轼，“鲛韅”即以鲛鱼皮装饰马腹带，“弥龙”即以包金的龙头装饰大车的衡轭（见图1-23）。司马贞总结说：“此皆王者服御崇饰，所以示威武，故云‘所以养威也’。”（《史记索隐·礼书》）把威风凛凛的龙套在自己的马车上，当成自己的小跟班，自然比威风凛凛更威风凛凛。所以王充也说：“龙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飞尸流凶安敢妄集？犹主人猛勇，奸客不敢窥也。”（《论衡·解除篇》）

王侯们把龙画在旗帜、衣服上，把兕皮、虎皮、鲛鱼皮剥下来，把龙头截出来，不是因为崇拜，而是为了驱邪逐孽，树立自己的威风。帝王将相穿上龙袍，与山大王裹上虎豹皮衣、贵妇人披上貂皮大衣，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为了从外观上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唯一的遗憾是他们抓不到一条真龙，只好把龙画在衣服上。如果他们真能在现实中逮到一条龙，一定会把龙皮扒下来，制成一件真正的龙袍。

（三）护卫作用

龙在皇家的护卫作用可以从龙在龙柱、龙椅、龙床、龙幔、龙铺首、龙锁等物什上看出，一般来说，龙总是成双成对地护卫在主人的门前（见图1-24）、墓前、棺椁前后，以及主人服饰的左膀右臂、前心后背处。在龙车、龙椅上，龙往往要用自己的脑袋充当主人的扶手，龙身温柔地蜿蜒着，用来支撑主人的肘臂。

那些精工雕琢的龙们最常见的去处，就是盘在主人门口的柱子上。它们与趴在地上的石狮子一样，起着保家护院的作用。所不同的是，由于龙有飞天功能，所以，龙还常常被绣在主人的帐幔上，挂在空中。如果说狮子是主人的地面卫士，龙则充当了海陆空三栖全能卫士。

（四）装饰作用

为了显示皇家气派，许多本来无须由龙承担的功能，也由龙承担了。龙是有威力的动物，一些扛鼎、抬柱、守门、镇梁之类的力气活让龙干干也就罢了，可是，种种琐碎繁复的家务活，居然也由龙一力承担。用在床单、锦被、茶壶、灯盏、鐎斗、手杖、果盘、奁盒、文房用具上也就算了，可是，龙还得用身躯充当下水道，用嘴巴充当下水口（见图1-26），盘在唾盆、尿壶之类的污秽用具上，至于绣在地毯上、刻在地砖上，被皇家主仆千人踩万人踏，那就更加常见了，只要是皇家用得着的地方，处处都有龙的身影。可见，皇家用龙，并不是量才施用，而是把龙视作全能奴役，用来装点皇家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