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听了大爷爷的话,突然失神了。
“家里能托关系的估计都得开始折腾了,你这也得往这方面使劲儿了,天天就胡玩儿胡打架的也不行啊。”
大爷爷是村里的会计,估计是在石书记那里听说了什么。
“回城?我表现也不好,啥时候能回去。”他一心想着金萍,哪里想着回去的事儿。
“啥时候?有的人快,过完年都不回来了啊,早知道消息的,早就使上劲儿了。”
李见抬头看着大爷爷,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你说,金萍要是回去,有希望吗?”他这句话问的大爷爷没头没脑。
“看表现吧,她是户长,应该优先,但是要是家里给安排了,那就快。咋,不舍得她走啊。”大爷爷笑眯眯地问他。
“我就是问问,走呗,我也管不了人家,我是够呛了,大家走光了,估计就轮到我了。”
李见拿起酒瓶给大爷爷倒酒,也给自己倒上了。端起来敬酒。
心里有事儿,沾点就醉了。而且他是逞能,平时酒量也就那样。
李见在冻得冰凉的屋里呆了好几天。
大奶奶打发我和堂弟天天给他送饭。
这天,我进屋,看见他牙齿打架,脸色通红,蜷缩在炕上。
“李见大哥,你是不是病了啊,快起来上我家,让大奶奶给你找点药。”
“没事儿,我喝点开水就好了。”李见忍着浑身的肌肉酸痛,勉强起来吃饭。
正在这时,王玉玲从门外进来了。跺跺脚上的雪,用笤帚划拉着身上的雪,嘴里还念叨着:“妈呀,还有人比我回来得早呢。”
两条麻花辫上都是晶莹的雪花。
“李见,我进来了啊,金萍让我替她收拾行李,说行李在你这呢。”
王玉玲一进屋看见平时高大壮实的李见变得有气无力的,满脸通红,还在发抖。
“你,这不是发烧了嘛,别挺着了,我包里正好带了药,我给你烧点水,赶紧吃了吧。”
“没事儿,你去拿她的行李吧。我搬过来,压根没动,怎么搬来的怎么搬回去吧。”
王玉玲似乎看出了端倪。
平时的李见天不怕地不怕,有的是力气和精神,今天这副英雄气短的模样,着实不只是单纯的生病。
“你啊,心大点,金萍能回去,你也争取回去,她也是家里通知的,不是故意的。”
说完王玉玲就去厨房烧炕,烧开水。
不觉天色擦黑了。
“来,先吃点面条发发汗,然后把药吃了,糟践自己算啥英雄,起来。”
看李见脸朝墙不动。
就爬上炕去死命把他拉起来。李见接过面条大口吃着。吃着吃着刷刷地流下眼泪。
此时的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
王玉玲掏出手绢,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见擦着。
“你说你,世界上就他金萍一个女的啊!我咋那么看不起你呢。赶紧的,把药吃了,都像你这样,还能革命了么!”
“我们说好了,说好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儿了。”李见终于爆发了。
王玉玲伸出手,握起李见的手,瞬间,很温暖,很有力量,李见似乎不那么无助了。
“你差不多得了啊,你看看我咋样,我可不比她金萍差啊,不行,我给你当对象。”
王玉玲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赶巧话到这里了,反正是说出来了。
李见听了反而不会接了。
“这不就得了,别号丧了,快吃药。”
比起温柔娇气的金萍,小辣椒一样的王玉玲更有管制他的能力。
人在失恋的时候,往往能迅速进入新的一段恋情,确实是很神奇。
李见在王玉玲的霸道里找到了心安。
如果说陈丽姝是林黛玉,金萍是薛宝钗,而这个王玉玲就是王熙凤,当然只是沾着几分像的气息。
正月十五之后,大家陆续都回到了集体户,王锦州一进门,眼镜立马白雾蒙蒙,但是他急切地擦了擦,确确实实看见了王玉玲和李见正在吃饭。
“哎呦,这,你俩?”
“咋地,同志一起吃饭不行啊。”王玉玲抢白到。
“行行行,友谊万岁,友谊万岁啊。”
王锦州赶紧蹲下来在炉子上烤手。
李见低头吃饭,笑呵呵的,一言不发。这平日里的大英雄如今一副束手就擒的幸福模样。
王玉玲和李见的事儿很快就公开了,当然,这件事上就能看出王锦州强大的传播能力。
日子在继续,劳动也在继续。
“芙蓉,我们集体户的房子太冷了,我想去你家住。”王玉玲跟闺蜜抱怨。
“是冷么?还是不方便出去和李见交流思想啊。”江芙蓉一眼看穿了金萍的小心思。
“冷是真的,不过,我住你家,这不晚点回去也方便啊。”
王玉玲如实交代。
“行行行,我妈早就想让你去了啊。”
旁边的李见竖起耳朵听,手上假装干活儿。
到了冬天,玉米黄豆放都放置在生产队场院的仓库里,就要派人去看守,我爹和张瞎子就被派了这个任务。
全年的粮食都在这。俩人晚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困得东倒西晃。
就有这么一天,李见突然来了。
“十三叔,你们俩都睡觉去吧,以后我看着。”
我爹一听,这好事儿可不错。
“那行啊,你在这谁也不敢惦记这粮食。”我爹说的不错,李见的威名,听了也不敢打粮食的主意。
“你咋寻思学雷锋了呢?”张瞎子好信儿,猥琐的表情十分惹人厌恶。其实他知道,李见想找个单独的环境和王玉玲交流思想。
“你那么大岁数,别瞎打听啊。”李见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行了,你个张瞎子,年轻你就好瞎操心人家搞对象,老了也没个正经,你家大官子也该找对象了吧,操心自己家的事儿得了。”
我爹想着赶紧躲到后面的房子里睡觉,就教育了张瞎子,赶紧推着他走了。
不多一会儿,王玉玲拎着一小包瓜子儿来找李见了。
一进屋,李见就上前抱住她:“冷不冷,给你捂捂手啊。”
李见象征性地征求王玉玲的意见,却捧起了王玉玲的手,哈着气搓起来。场院里只有一个临时小屋,本来显得孤独的小屋里炉子着得很旺,瓜子皮散落一地,说笑声不断。
屋外的草垛上,趴着贼心不死的张瞎子,冲着小屋窗户透出的那点儿微光使劲儿往里看。
“玉玲儿,这手套可是给你的谢礼,现在人家跑了,我可是白搭了啊,你说咋办。”
李见拿起当时给王玉玲的手套晃了晃。王玉玲低着头。
“我能咋办,收了东西,把自己都搭上了。”
话一出口,李见忍不住抱住了王玉玲,额头顶着她光洁的额头,十分亲昵而温暖。
外面趴着的张瞎子激动得拍了拍稻草,没想到脚下打滑,一下子滑下来了,他忍不住“哎呀”一声。
“谁他妈在这儿呢!”李见即刻放开王玉玲,脸红到脑门,一手拿起垛叉,直奔门口。
李见提起煤油灯一照,居然是张瞎子。
“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偷看别人,不怪老天爷让你瞎眼睛!”王玉玲这一刀真是扎在张瞎子心窝里了。他生下来就瞎了一只眼睛,被屯子里人叫了半辈子张瞎子。
“我不放心,怕你们顾着搞对象,万一有贼,粮食不就遭殃了么。”张瞎子努力狡辩。
李见举起垛叉杆儿就是一顿胖揍。张瞎子在地上咕噜来咕噜去,哪里躲得过年轻的小伙子。
我爹在后边睡觉被喊叫声惊醒,赶紧披了衣服跑过来看情况。
“咋地了,咋地了,别打出事儿了,啊。”我爹一看在地上嚎叫的张瞎子,吓一跳。
“十三叔,他活该,偷听我们谈话,还满嘴狡辩。”王玉玲解释道。
“告诉你别听,别听,你也不听。你说你个老登,你来干啥。”说罢我爹就赶紧把张瞎子拉起来带走了。不是别的,凭李见的狠劲儿,他这老胳膊老腿,不死也得在炕上躺半个月。
“你这么大岁数,听啥听,李见是你能惹得起的么,大小伙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还去招他。”我爹着实为张瞎子捏了一把冷汗。
“他俩搞对象,我寻思听听,看看新社会咋个谈法儿。”张瞎子还是没服气。
“新社会旧社会的,你偷听,也是揍你。”
我爹一句话噎住了张瞎子。
芙蓉妈发现王玉玲天天八九点才回来,有些担心。
“玉玲儿啊,你说你天天回来这么晚,婶儿是给你留着门还是不留啊。”
“妈,等她结婚了,你就不用留了。”江芙蓉笑嘻嘻地插话。
没想到芙蓉的美好畅享终归是落空了。
月底邮递员来了,王玉玲打开信,脸色难看的程度不亚于除夕晚上的金萍。
原来,王玉玲的爸爸在玻璃厂退休了,她是家里的老大,市里给了政策,可以让她回去接班。
这封信对于李见,无疑是一个噩耗。
他拿着王玉玲递过来的信,脸上又阴郁了。
“你回去吧,在这能有啥出息。我这天天打架斗殴的,回城的机会很小了。你走,我也替你高兴。”
“你也别太消极,明天你跟我回永春,见我爸妈,你啥时候回永春,我就等你回去。”
王玉玲的回答是那么干脆而暖人心。
李见点点头。
很快,火车就把这对儿恋人送到了永春。虽然从小在永春长大,李见的心情就像第一次来。
在王家,李见被王玉玲的父母热情款待。
只是酒桌上,王玉玲的父亲跟他说了一番话:“我们玉玲从小敢想敢做,我们也支持她的正确决定。通过这一下午的交流呢,叔看你也是不错的小伙子,但是,眼下,她是工人,得在永春,你是农民,有可能在江家堡呆一辈子。我们为玉玲好,把她整回来,你要是为她好,就是分开。她如果等你一年半载,叔举双手支持。她等你三年五载,叔咬牙也支持,那要是一辈子呢?”
李见听完了王玉玲父亲的一番话,竟无言以对。
“嗯。”李见低沉地应了一声。结局简洁而确定。
“李见,你这完犊子玩意,你这是答应和我分了?我想等你一辈子,你个大老爷们就‘嗯’了一声儿!”
王玉玲压不住的火气,快窜到房顶。
“是啊,我是窝囊废,你们一个个的都能回城,我啥也不是,我配不上你们这些省城人。”
李见站起来,一杯白酒干了,起身就走。
永春的冬天是寒冷的,他一步步走到了火车站,躺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心里说不上啥滋味。也谈不上伤心,脑子空空的,心里头一阵阵地聚紧,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怎么。稀里糊涂睡过去了。也不饿,也没有眼泪。
就这样,李见回到了江家堡。
一进门,王锦州就好奇地问:“咋就你一个人儿呢,王玉玲呢?”
李见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以王锦州的信息敏锐度,他猜到了一二。
后来,王玉玲来收拾行李。
李见的脸灰突突的,瘦得打晃。
“李见,我回去等你,以后别打架了,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回去。”
王玉玲说了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见知道她的个性,说了就能等。他不觉低下头笑了。那个时候的二十几岁是金贵的,因为大家都没有合理的理由晚婚。
从暗恋的陈丽姝嫁人,到金萍的放手,再到王玉玲仗义的爱,李见用尽了力气,却也难免英雄气短。
李见发呆很久,突然江猴子进来了。
“哎,别儿女情长了,咱们集体户又来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