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赶车的人就是张瞎子,刚刚赶集回来,赶着车往家里走。
“老乡,我想下屯到江家堡,你看能不能捎带我一段啊。”
“顺路啊,上来吧,你是永春来的吧,来看谁啊?”张瞎子八卦道。
“啊,我来看我闺女,叫金萍。你知道她?”
“哎呀,巧了,都是一个屯子的住的,我是三队队长,你这大老远来的,没地方住,就到我家落脚吧,正好赶上我家杀猪了。”
张瞎子这一套话术,也是下了血本了。那时候杀猪可是大事儿,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就为了儿子的亲事。
很快金九就在张瞎子家住下了。张瞎子让大官子忙前忙后,抓猪,捆上,烧开水,杀猪,整个流程大官子都一手包办。
“死瞎子,这猪不是留着大官子结婚再杀的嘛,这还没个对象,你就给招待外人了,当个破队长,还管吃派饭的事儿?”
大官子娘的火气腾腾地噌上脑门,把张瞎子拉到了一边抱怨。
“你真是目光短浅,今天吃饭的就是大官子以后的老丈人!不给他杀猪,还结啥婚啊。快消停地吧你!”张瞎子推搡了几下自己的老婆子。
“我咋不知道,看着打扮儿是永春人来的吧,咱们能轧上这样的亲家吗?”大官子娘一脸怀疑。
“你别跟着瞎掺和就能行,你现在赶紧烧火做饭就完了,你知道啥。”
很快,一桌子杀猪菜就摆得满满登登,张瞎子还拿出了过年留下的大曲酒。
“大官子,快,给你金大叔倒酒。”张瞎子赶紧张罗起来,让两个人有好感。
大官子拿起酒瓶给自己先倒满了,才给金九倒上,他举起酒杯一口干了,脸上火烧一样红,看得金九有点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张瞎子也急得直拍脑袋。
酒过三巡,金九拿起给金萍的包裹下炕要去集体户看望闺女。
“老金大哥,我跟你去吧,你这喝酒了,又不认识路。”
“行,行,谢谢你了,你看你这客气的,张队长,咱们这江家堡的待客真热情啊。”
金九被热情过头的张瞎子哄得发蒙。
很快,父女两个就坐在一起聊起天来。
“爸,你来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们集体户也有招待的伙食。”
“哎,我都吃完了来的,你们这里老乡真是热情啊,到家里,赶上杀猪。”
“爸,你在谁家吃的啊,这屯子里不过年也不轻易杀猪啊。”
“就是老张家,对,他家有个儿子叫大官子。”
“啥,那个傻小子家啊。你可别去了,前些日子他还欺负十三婶儿,让我给骂了呢。他这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哎,也不能一概而论,这几天,看着这孩子,挺勤快,就是有点愣。”
晚上,金九又回到了张瞎子家借宿。
张瞎子忍不住问起来。
“老金大哥,你看你家金萍也不小了,短时间也不能回永春,孩子大了,也该寻摸一下对象了。我家大官子和她差不多,孩子勤快,长得也结实,就是缺个厉害的媳妇经管,平时看你家金萍真是像样,就得这样的媳妇,进门就能当家。”
金九被张瞎子的一番话说蒙了。很快想起了金萍说的“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话。这杀猪这么高规格的招待,一般老乡也舍不得啊。这大官子脑袋确实是不够用,愣,咋也不能因为吃了几口猪肉就卖女儿啊。
他脑筋一转,赶紧开口:“哎呀,孩子大了,现在不像过去,父母包办婚姻,我明天去问问金萍,她要是有想法,咱们再研究,我可不敢替孩子做主啊。大官子是不错,我明天好好跟孩子说一下。”
张瞎子听了前半句以为是托词,后半句又觉得有希望。这半宿,他就琢磨这一句话了。
第二天天没亮金九就收拾东西悄悄走了。
早上醒过来的大官子看准老丈人跑了,坐着炕上开始嚎起来。
张瞎子看自己的计划泡汤了,气得披着外衣坐在被窝里直喘。
“你个张瞎子,让你杀猪,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人家看不上咱大官子,你是真瞎,这都看不出来。”大官子娘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大官子突然从炕上下地了,气势汹汹地往集体户方向去了。
“金,金萍,你给我个说法,你爹在我家大吃二喝,猪都给他杀了,他,不认,不认亲事。跑,跑了。”
金萍赶紧出来看,大官子手里拿着铁锨,火冒三丈。
“是你爹心术不正,假装留我爸,吃了猪肉就得跟你结婚,你爹你妈都吃了,都跟你结婚么。”
金萍一顿回怼。
“就是,上次你的破事儿我们都知道了,你还想娶媳妇,你先提高思想觉悟吧!”梁语奇气不过,也怼大官子一句。
这一闹,大家都出来了。
李见正在院子里洗头,抬头一看是大官子,气不打一处来,向后一捋头发,一盆水从大官子头上扣下来。紧接着就把大官子按到矮墙头上左右开攻,一顿胖揍。
看见打架,江猴子,许大傻子也上来帮忙。
不出一会功夫,大官子就喊不动了。
李见这会儿,也没了智谋,也没了沉稳,就是想胖揍大官子。
“你们拉倒吧,一会出人命就不好了。”王锦州带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
这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了吧。
几个人住了手,大官子站起来,打着晃儿从大门扶着墙往家走。后来再路过集体户的大门口,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大官子和金萍的事儿平息了,李见这里却起了波澜。
一天早上,李见偷偷把王玉玲叫出来。
“玉玲儿,你跟金萍最好了,她平时喜欢啥颜色的衣裳啊。”
“哎,我是知道,但是,我可不能白告诉你啊。我这冬天的手套总干活,可磨坏了啊。”
边说着边斜视了李见一眼,自己也笑了。
李见一看,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我说同志,你可真行,你告诉我吧,等我去集上,给你带一副手套还不行么。”
“她啊,喜欢红色,但凡能的,都是红色的。”
李见赶紧双手拜了拜,跳着脚跑了。
几天后,李见果然偷摸地把一副手套递给了王玉玲。
“我这军师,保你成功啊。”王玉玲拿起手套跟迅速逃走的李见喊道。
李见欣喜地把金萍约出来散心。
“萍儿,你说你干活不积极,咋当上户长呢。”李见故意挑事儿。
“我是力气不够,才不是偷懒呢,我从来到这就啥事儿都给他们操心,当户长不是正常么。”
“你看,咱俩还挺合适,你是女生户长,我是男生户长。”
“这就是门当户对里的户对呗。”
两个人笑起来。李见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给金萍。坐在草垛旁边谈天说地,笑声时不时传出来。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转瞬即逝,快过年了,集体户也有探亲假。李见心里惦记着见到金萍,就在回家前约她见面。
“萍儿,给你买的新帽子和新手套,回永春路上戴。”
“啥时候买的,我喜欢红色,你都知道啊。”金萍乐开了花。
“我猜的呗,猜到你心里去了啊。”说完了就拿起帽子给金萍戴起来。
红彤彤的帽子,红扑扑的姑娘的脸,两颗红彤彤的心。
“萍儿,我回头跟家里撒谎,就说初一咱们有集体户的联欢活动,得回来。你也跟你家里说一下,咱们早点聚聚呗。”热恋的人,多少时间都是少的。
就这样,两个人很快就达成共识了。
不过,这样好的计划还是没有变化快。
金萍回到永春就再也没回来,再见,已经是二十年后了。
金萍在永春的家里觉得年格外热闹,中午全家围坐着吃饭。
“妈,我明天就得回江家堡,村里定好了开联欢会儿,集体户的人都得在。”
金萍心里早就突突了,嘴里说话也有些颤抖。
“老闺女,你不说,我也要告诉你呢,爸给你争取到了回来的名额,过了年,你就不用回去了。东西让玉玲儿给你捎回来就行了。”
听了这话,金萍措手不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竟然没控制好,掉下眼泪来。
一口饭噎在胸口怎么也下不去。
“咋地了,老闺女,这么大的好事儿,可别哭,妈知道你在农村苦,这不是要回来了嘛。”
不知道内情的母亲还以为金萍是激动才掉眼泪。
这个晚上,除夕的鞭炮声,好像也遮掩不住她的难过。心脏一次次被紧紧地揪起来,放开,再揪起来。
天亮了,金萍起来帮家里包饺子,洗菜,她的初恋就在这个新年成了旧事。
李见兴兴头头地提前回到了江家堡,平房空着没人在,不烧火,屋里的墙壁都泛起了白色的冰霜,坐在炕上,屁股拔凉。
李见双手插在袖子里,看着喘的气儿都是白雾。
就这样等了一小天儿也没等到金萍。
过年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儿到处瞎转悠,发现集体户的大门开着就进去看。
“哎,李见大哥,你怎么回来啦!”我好奇地问。
“回来看房子呗。”他眼里的失落肉眼可见。
“你们跑我这干啥,眼看到吃饭点儿了。”
隔壁我大奶奶怕我们惹祸,看着见集体户的院子开着门,她也进来了。
大奶奶开门一看,也吓一跳。
“妈呀,李见那,回来这么早呢。”
“奶,他回来看房子。”堂弟抢着接话。
“哎呀,看啥房子,也冻不坏。还没吃饭呢吧,天也快黑了,快走,上大奶奶家吃一口吧。”
说着就拉起李见往出走。
坐在大奶奶家热乎乎的炕上,吃着丰富的饭菜,李见有些难过,不过还是露出了笑容。
“李见,今天出去串门儿,听说今年开始,就给回城的名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