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国共合作以来,共产党员为国民革命所尽的力,所流的血,所付与的牺牲,不可谓不多了。正因全国共产党员和青年团员在群众中的努力工作,使全国广大工农劳苦群众同情和参加国民革命,又因得到无产阶级国家大力的帮助,国民革命的势力,才能在很短时期内,由统一两广而伸长到中国的中部。只因当时共产党中央,为陈独秀不可救药的机会主义统治着,不执行共产国际的正确路线,不争取革命领导权,拿到无产阶级的手里;而对于不能彻底革命的民族资产阶级,事事退让,拱手将革命领导权送给它,结果,民族资产阶级畏惧工农革命势力的发展,乃中途叛变革命,投入于帝国主义的怀抱中,与中国封建地主阶级结成反革命的联盟,来进攻革命。第一次大革命就因此失败了。昔日在革命运动中努力拼命的共产党员,到此,被捕的被捕,逃走的逃走,坐牢的坐牢,杀头的就更多了——这就是血腥的清党运动!有些在大革命时,企图升官发财而混入共产党的投机分子,现在原形毕露,纷纷登报声明脱离了;另有一些懦怯分子,对反革命的屠杀恐怖,对革命前途悲观失望,躲藏起来,消极不做工作的也有,逃入寺庙去当和尚的也有——这也可以说是共产党内部的自然清洗。只有那真正坚决革命的共产党员,仍继续不懈的奋斗着。这一次,共产党的组织,是遭受了极大的破坏,党员牺牲不小;工农群众由地主资本家的反攻而被屠杀的更不知有多少万人!至今想来,这个机会主义的陈独秀,你造的罪恶也不算小了。
我自1922年参加革命,到1927年,共有六年,都是做国民革命的工作。在这六年过程中,虽因肺病的纠缠,当然妨害不少的工作时间,但只要有一天病好,我就得积极工作一天;此时,国共分了家,从前在一块做工作的暂时同盟者,现在都现出狰狞的反革命的脸孔来了。不好耍的,一见到他们,就要被他们一口吞了去,就要死!不是朱培德欢送(?)去武汉的时候可比了,要找个安全的站脚地,都是很困难的了。
然而,我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笃诚的信仰者,大革命虽遭受失败,但我毫无悲观失望的情绪。我当时还不了解这次失败的根本原因,而只认为是党不注意武力的争取;他们有军队有枪,我们不要军队不要枪,于是他们的枪头向我们倒下来指着,我们自然要逃走了。假若我在省农协工作时,中央指示要组织军队,那江西八十一县,每县组织一营农民自卫军,是很不难的;有了八十一营农民自卫军,朱培德欢送(?)我们出境,请我们滚蛋,我们倒要先欢送他,叫声“朱先生,请!你滚蛋!”了。就在现在,我们有了相当的武力,他们反革命要杀我们,我们就和他们对杀一场,看他们又能怎么样?!我这种思想,当然是有理由的,这种不要武力,并自动解除武装,缴武汉工作纠察队的枪给敌人的错误,是这次大革命失败的一个非常重大的原因!但这错误的来源,还是由于陈独秀可耻的一贯的机会主义的路线而来的,这是我没有懂清楚的,我只简单的专看到“不该不要武力”这个问题罢了。我越想越气,越愤激!
虽然如此,我又想转来了;这次的失败,只能是暂时的,中国革命的复兴,革命新的高潮,必然要很快到来的。“资本主义的社会必然要覆灭,代之而起的,必然是共产主义;反革命必然要失败,革命一定要得到最后的胜利。”这是绝对的真理,同时,这也是我的基本信仰。好吧!错误是错误过去了,失败是失败过去了,算了吧!重起炉灶,再来干吧!
我把好一点的衣服脱下来,同人家换了几件破烂的衣服穿上,化装成了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没有照镜子,也不知道了,只是这样化装一下,一定与原相是有点不同了。我背起包袱,穿上草鞋,一个人独自走回弋阳。途中是经过了一些困难,也遇着一些有趣的事,如果是小说家用文艺的手腕描写出来,倒是一篇好小说,现在我是坐在囚牢里,是没有心情去写了。路上走了十几天,在一个晚上更深人静的时候,摸到了家。喊了几声门,把睡着的父亲母亲喊醒了,他们打开了门,让我进去。“呀!你回来了!”这是我母亲第一句话;接着,我家里的亲人和村中的农民,都来看我。看到我穿着一身破衣,知道我是化装逃回来的,大家不免有点惘然之意。我嘱咐大家要守秘密,不能在外面谈说;大家都说:“这个自然。”我就躲在房里不出来,连吃饭也在房里。
潜伏各地的同志,一个一个被我派人去叫来了。
大家开了一个会,一致反对悲观动摇,灰心消极,认为“重起炉灶,再来干吧!”是对的。因决定从下层群众做起,不要怕艰苦,乃分头到各村去活动,在七天内,居然组成了二十几个党的支部,群众团体,也组织了同样的多。这是因为弋阳九区的群众,在早就受了不少的革命影响,北伐军到江西后,很快就组织了农民协会。第一件事,自然是打土豪劣绅!巨绅张大纲是捉起来了,其余的土劣逃的逃,罚款的罚款,都给了他们以重创!李烈钧的军队退到赣东时,土劣就请了一营人进攻九区,九区集合了五千农民同他们作战,第一天把他们打退了,后因指挥无人,大众溃散,被李军烧了二十几村房屋。漆工镇就在此次烧得精光。群众心里,是永远怀恨不忘的,这次有人去宣传组织,所以他们就很快组织起来了。
检查我们的武装,实在太少了,力量太不够了,乃决定我去鄱阳搞些枪来。鄱阳原有一个警备团,有枪一百支,团长为共产党员胡烈 同志,可以说该团是共产党的。我从吉安回弋阳时,途径鄱阳,曾在船上找到鄱阳的同志来说话,要他们将警备团带到弋阳去,以保存实力。他们答应可以,所以我这次去鄱阳,满以为可以将该警备团带来,至少可带来一半;那知到了鄱阳,那班名为共产党员而实则反动派的鄱阳老,早就以牺牲警备团为与劣绅妥协的条件,将警备团断送了。胡烈同志撤了职,警备团里面的党员悉行开革,革命的警备团,现在变成豪绅地主忠实的守门狗了。我虽然气得要命,但亦无法可想。随后还是争红了脸,说了“你们把枪送给县衙门,就是反革命!”才勉强将存在一个负责同志家里的十支枪拿得来,他们还准备将此枪送还鄱阳县衙门,以清手续呢!鄱阳那些假革命分子,以后都变为改组派姜伯璋的爪牙,破坏革命,不遗余力。
在鄱阳会到省委派来的特派员,听到了他关于中央“八七紧急会议”经过的报告,才知道在共产国际指导之下,党已经严格的指斥陈独秀先生异常有害的机会主义的路线,这一路线将中国第一次震动全世界的大革命,活活的断送了。党重新决定了正确的策略,决定了“土地革命”的口号,决定秋收暴动等。我听到了他的报告,好不满心欢喜!
我急速将十支枪运回,准备秋收暴动,计划先攻下弋阳城,即以弋阳县为根据地——这当然是一种幼稚的盲动主义的幻想。
从此,我开始进行土地革命的斗争了。
在此以前的六年,是我为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的国民革命而努力的时期;在此以后的八年,直至这次被俘为止,则是我为反帝国主义的土地革命,为苏维埃革命而奋斗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