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有一个地方应该去。我在那里呆了三年。这一段时间里，我思想依然保持疯狂，行事不循常理。虽然已经不似处在风口浪尖那样颠三倒四，头朝地脚朝天地活着，但内心还是混沌一片。在那里，看到许多人，许多事。用现在的眼光来看，都是怪异的。但在那时，却认为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个地方就是K县林湖公社的安镇。

算来，这段往事，距今有五十多年了。

那时通往安镇没有公共汽车的那段碎石子路，如今成了柏油马路；当时梦寐已久的公交车现在也有了。到安镇有二站路，第一站是红旗小学，那个地方正好处于去安镇的半途；第二站便是安镇，当然那里不是终点，不过再下去的地方于我是完全陌生的了。

这次旧地重游放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阳光照耀，车窗闪闪亮。窗外不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鹅黄色的油菜花。这是一个标识物，说明我是在去安镇的路上。

车内人不多，总共才六、七个；有的头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有的懒洋洋地望着窗外。红旗小学那站不停，开过去了。因为近站的时候没人站起来走到车门那里。从窗口望下去，站牌矗立着，但没个人影。这些乘客，除了我，可能是常客。司机知道这一站没人下。“下一站是安镇吧。”我问。“对。”司机回答说。“是安镇，是的。”邻座的一位老大娘点着头对我说。

车门开了。只有我一个下车。我抬头一望，这是我记忆里的安镇么？全然不是。这是一个县城，而且是当今概念里的县城。那个熟悉的小镇，五十多年前我呆过的，已在眼前消逝，荡然无存了。

往前走几十步，应该到了贯穿安镇南北的主街道的北端。这街道在，但宽度是从前的四五倍，成了条名副其实的马路，同样是柏油路面。夹道高层林立；往左边望去，一里地的光景，应该是我曾供职过的安镇中学。果然在。但是个堂堂皇皇的中学了，跟城里的没什么两样，有围墙，教学楼，一杆红旗飘在空中。我想，我去那里的话，不会见到任何认识的人。于是沿街走去，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两边。那熟知的小茶馆，兼供热水的，酱油铺，肉店，供销社，一概不见。原来的地方都换成超市，菜场和银行。邮电所也不是往常的了，而是个开敞的，正式的邮局，望进去，知道服务项目一应俱全。

渐渐的，走到了镇小学，按距离它应该出现了。对，它在。但跟中学一样，是个相当规模的小学了。有了正儿八经的传达室，门卫。我伫立在校门口，望着它，难道要进去么？为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明白过来，五十多年之后重返故地，感受到的只能是沧桑巨变，正像歌曲所唱的：“寻找往事踪影，往事踪影迷茫。”剩下的只有回忆，而回忆迟早泯灭，与生命同归灰烬。我觉得没有必要逗留了。那么，既然为纪念而来，就为纪念而去吧。我决定重走这条路，与五十多年前那一回反方向：从安镇到K县通往市区的公路。 gP2sXyOPONlrL11kakS04Yfuq4GiTLSJNNWgjJuYRhBejmChi0P6cNYzxho3Io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