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镇小有个语文教师叫何依萍的，引人注目。因为她无论外貌身材都比较突出，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人低调。但“蛾眉不肯让人”本自天成，不是她有意兴风作浪。这小小的安镇，也因她而闹出点不安宁起来。

何依萍与外界的沟通，习惯靠眼神说话，而这种表达方式，更让人着迷。这主要是读解她眼神的人有点想入非非，主观判断顽固的很。这样就会闹出笑话。不必要的，没来由的殷勤接踵而来，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的关键在于对她眼神表达意义的认定上。平实地讲，何依萍不大有模棱两可的表达，但领会又是另一回事。我想，既然有语言这种现成的思想沟通工具，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它呢。但各人性格不同，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人说她装腔作势。这多是碰了钉子的说的。他们把过多的情感成分纳入思维的轨道，即便似乎完全讲得通，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因为并不存在所谓的讲得通，换一个思维方式，依然是讲得通，但不是你的。

不管怎样，镇小和小镇的不安宁还是因她而发。譬如，她出现在街上的时候，走过她身边的人大都要回头看她一眼，尽管经常看到，还是没点儿厌倦。有点魂不守舍的，就我看到，是肉铺里的中年伙计阿强（大家都这样叫他，直至我离开安镇，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他那探头探脑的贼模样让我生疑。他在转什么鬼主意。果然，每当何依萍过他的肉铺，他就放下手上的活计，偷偷摸摸地躲到挂在吊钩上的一大块肥肉的后面，朝外瞧呢。这几乎成了他操作程序中少不了的一个环节，缺了这个环节，下面该做什么，他会感到茫然的。

有一回，他更是慌乱一片，差点给长凳绊了。要是真给绊了，他该翻滚到街上，跌到何依萍脚边去了。我真希望他在砧板上剁肉的时候何依萍不要出现，要不，该剁的是他的手指，而不是那块肉了。

对何依萍情有独钟的还有手扶拖拉机手吴川。每逢他去县城，常有教师搭他的拖拉机到公路，这样可以不去走那老长一段的碎石子路。何依萍也利用这种机会。这样，吴川的殷勤就有了用武之地，在何依萍上车的那一刻，他不忘施以援手。大家都瞧着，暗暗发笑。何依萍巧妙地避开他的一番热忱，自个儿一纵身上了拖拉机，但不忘对他微笑。吴川白捞了一把空气，不免怏怏。这样的事，就我见到，不少二三回。

在这之后，有关何依萍的坏话就从吴川嘴巴里吐了出来：“倒像个闺秀，上海小姐，可惜不是，一个乡镇小学教师罢了，没什么好神气的，嘿嘿。我看哪，越是这个样，越是难说正经。”这话恐怕传到何依萍耳朵里。因为再没看见她搭坐吴川的拖拉机。然而美人儿自有福，有人让她坐在自行车书包架上，自个儿吃力地蹬着车去公路。我看这不会舒服，那碎石子路可颠得很呐。

不用说，何依萍既然在镇上那么惹眼，那么在镇小自然是个制造麻烦的主儿。渐渐的，听到了刘校长属意何老师的风言风语。但听下来，似乎都是捕风捉影，没什么根据。算来比较有些说说的是刘校长在评奖上的不公平，把应该评给八妹的教学优秀奖给了何依萍。但听八妹说，没这回事。这优秀奖何也轮得上，拿得出东西来的，说是某某自己跟何作对，把她拉进来。

“这样的人可怕，一旦得罪她，就横竖要你死给她看。唷，这号人还是不近她为好。”八妹说。但也有站在某某一边的，说校长青睐姓何的是事实；褒奖过了头，叫人听了肉麻。姓何的都低下头，红了脸。

但流言始终停留在不足以向校长提出意见的水平上。然而，校长心理上还是给流言蒙上阴影。他在课余跟教师闲聊时，只要何依萍在场，他就随便不起来，有意回避何的目光，不去看她；眼光总是落在其他教师的脸上，把随意闲聊无端地转变成交代什么任务似的，盯着人家一一说明白，反而弄得别人糊涂起来。他笑得尴尬，手势动作僵化。有人说他心虚；不过在我看来，只是窘迫而已。但也很难否认刘校长对何有所偏爱的说法。

有这么一件事。有个叫陆水根的，在他成为工农兵大学生之前，是镇小的代课老师。他很欣赏学校里一个叫宗佳的农村出生的教师（在镇上长大）。有一回，在校长面前，他一边瞅着身边的宗佳，一边说：“看看，宗老师完全是个上海来的教师，一个地道的上海人。”宗佳挺了挺胸，让看看。她看重陆水根在校长面前的这番议论。在她看来，校长的首肯有着迫使大家必须认同她是地道上海人的不可忽视的分量；也就是说，只要校长是个明白人，她宗佳便是这么个人物了。但校长只是“唔唔”了二声，面无表情，更没有一丝褒扬的评价。我明白了，他心目中暗暗地有那么个人在和宗佳作比较呢。事后，他跟我说：“水根见识浅，他看不出。其实，我一眼就看准她不是上海人，哪会是城里人呀。” X0jngV1wzrvMh0M2AyABx2WmALGJ8GW1Cat68mhK4usrB4plgPVOMVum+2YfcNg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