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睡觉!”奶奶命令道。此时,埃里克正坐在奶奶那间不大的联排房里的餐桌旁。老太太正站在他的旁边:“听见了吗?赶快睡觉!”
埃里克不可能听不见,奶奶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今天没有茶点给你吃,你给我立刻上床睡觉。”
“可是……”
“没有可是!你今天的表现非常糟!”
埃里克从晃晃悠悠的椅子上站起身,气哼哼地上了楼。
楼上第一个房间便是又小、又黑、又潮湿的储物间,里面堆的全是奶奶的旧东西。现在,这间小屋成了埃里克的卧室。小家伙顾影自怜,没脱校服便躺在了床上。他闭上眼,抱着枕头,想象自己正被爸爸妈妈搂抱着。
爸爸是在敦刻尔克阵亡的。那已经是六个月前的事了。当时,英军为避免被德军围歼,决定从法国撤退。敦刻尔克是法国北部的沿海城市,成千上万的英国士兵从那里撤退。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牺牲了。
其中就包括二等兵,他的爸爸乔治·格劳特。
爸爸参军前是一名管子工。因为这份工作,他认识了妈妈。当时,妈妈屋子的马桶堵了,爸爸前去给她疏通。1939年战争爆发以后,爸爸自豪地参军入伍。他决心要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来保卫不列颠不受德国的侵犯。可是,他经历的战事并不长。尽管他在法国几场惨烈的战斗中幸免于难,但最终还是在敦刻尔克遭遇不幸。爸爸搭乘的一艘驱逐舰被德军的U型潜艇击沉了。
埃里克的妈妈收到爸爸阵亡的电报后伤心欲绝。亲爱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她哭得昏天黑地。埃里克觉得她快被自己的泪水淹死了,就像那些被淹死在敦刻尔克的英国士兵一样。看到妈妈如此难过,埃里克吓坏了。生活还会像以前一样吗?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还是有一些正常的事情是可以做的,比方说吃早餐、刷牙、做作业。爸爸死后,妈妈更加坚定地投入卫国战争中。她到一家工厂做工,为“喷火”战斗机
的飞行员缝制降落伞。可是,悲剧再次降临到埃里克幼小的生命中。一天晚上,妈妈上夜班的时候,德军的炸弹摧毁了这家工厂。
无一人幸免。
上班前还好好的妈妈转眼间就没了。跟爸爸一样,埃里克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天下再没有什么事让这孩子觉得真实了,他像生活在梦中,而且,这是一场噩梦:他被困在水底,即便大声呼号,也没人能听得到。
埃里克成了孤儿。人们仓促地做出决定,让他跟奶奶生活,可问题是,奶奶并不擅长带小孩。
此刻,在奶奶家这个狭小的储物间里,埃里克双眼紧闭,蜷缩在两个又潮又凉的枕头中间。他幻想着这两个枕头变成了爸爸和妈妈。也许,尽管只是也许,他的注意力足够集中的话,就能找回那完美的“团圆抱”。
门开了,他的白日梦就此打住。
咣!
“我给你拿了点面包和油脂。”奶奶进来了。
埃里克没想到奶奶会来。他赶紧把枕头推到一边,坐起身。要是被奶奶看见他这个样子,他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噢,谢谢奶奶。”他欢快地说。他喜欢吃面包加油脂。油脂是烤肉的时候滴下来的油,抹在面包上很好吃。在他大快朵颐之际,老太太坐到了他身旁。
“对不起,埃里克,我冲你嚷嚷了。”她说,“战争很残酷啊。我失去了儿子,你失去了爸爸和妈妈。要是你再有什么不测,我可真受不了了。”
“我懂……奶奶。”埃里克的嘴里塞满了面包,所以说起话来有些结巴。他说话的时候,面包屑喷得满地都是。两人忍俊不禁。
“哈!哈!”
祖孙俩在一起欢笑的时间可真不多。
“明天的早饭你就吃这些面包渣子!”奶奶说。
埃里克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好了,等你吃完茶点就赶紧睡吧。昨晚我们在地铁站都没怎么合眼。”
埃里克打了个哈欠。奶奶说得是。
“明早起来精神焕发地去上学。”
埃里克无奈地点了点头。去上学的时候他从来不觉得精神焕发。
“奶奶晚安。”
“你要喝粥?”
“不,我是说‘晚安’!”
“没必要这么大声,亲爱的!”
“晚安,奶奶。”
“晚安,乖。”
老太太不喜欢拥抱,也不喜欢吻别。她像拍宠物一样地拍了拍埃里克的脑袋。
啪!啪!
之后,她站起身离开了储物间,并且把房门很响地带上。
咣!
埃里克走到脏兮兮的小窗户旁,抬头看着天空。外面很黑,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静得吓人。
德军的轰炸机今天晚上还会来吗?
伦敦城至此已经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夜袭。阿道夫·希特勒就是想让英国投降。
埃里克的目光越过披着寒霜的伦敦城的一个个屋顶,思绪又回到了大猩猩格特鲁德身上。今天晚上,德国的飞机肯定还会再来。一想到昨天晚上好友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埃里克就越发渴望和它待在一起。他相信,有他的陪伴,格特鲁德就不会有危险。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拉开了窗户。
哗!
接着,他效仿格特鲁德爬绳子的动作,摇摇晃晃地滑下了排水管。之后,他穿过伦敦城黑黢黢、空荡荡的大街往动物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