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到底是哪位文友了,他的斋堂号就叫“二店斋”,这个斋堂号如不经他本人解释谁也不会弄清楚是什么意思。在我们那个小城,过去的百货商店是一、二、三、四地排着叫,百货一店,百货二店,百货三店,百货四店。简称之一店、二店、三店、四店,如果一直开下去可能还会有七店八店九店十店。开有一百个百货商店的城市好像在中国还没有,上海那么大,百货商店也就那么几个,如真开到一百个百货商店,叫起来多少有些绕口,“一百百货商店”,真是连一点点雅意都没有。那位给自己书房起名为“二店斋”的朋友,曾经解释过他的书房为什么要叫“二店斋”,是因为他经常去的地方一是饭店,二是书店。去饭店是为了把肚子填饱,去书店是为了去把脑袋武装那么一下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书店都有那么个柜台,把顾客和书架隔开,所以去了书店你只能买,而不能抱着一本书在那里看。清贫的学子那时候要想在书店看看书简直是梦想,也只能隔着柜台过过眼瘾,眼睛近视的,连这个瘾都过不了!有拿着望远镜站在柜台外朝里边看书的,这绝不是笑话!在八十年代,你如果对随便不论哪家书店的店员说法国的“巴黎莎士比亚书店”,人家不但可以让人在里边看书,而且还会给前来看书买书的顾客准备过夜的床铺,听你说这话的书店店员肯定会吃惊不小,以为你的脑子出了问题!在书店里过夜,怎么回事?巴黎莎士比亚书店曾做过统计,几十年来,少说有四万多人在他们的书店里借宿过,虽然他们的床不大,但实在是够温馨,实在是够浪漫,实在是够体贴。在中国,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这种事,以后有没有不敢说。且不说在书店里借宿,只说可以在书店站在那里或蹲在那里拿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半天也是近一二十年的事。现在的北京王府井书店,常见年轻的学子站在那里看书,或者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分明已经在那里看了老半天,他们买不起那么多的书,但他们看得起!八十年代,你去书店买书要对店员赔上一百倍的小心,要他们帮你把书拿上来再拿上来,拿下去再拿下去,买书就得挑,但往往是你让她或他把书给你多递几回,他或她的脸色分明已经由晴转阴。现在的书店一般都撤销了柜台,这简直是一次亲爱的革命。八十年代去书店买书还必须要耳目灵通,什么书来了,什么书必须要走后门才能买到,要打听,要找门路,是神神秘秘,或者,简直就是鬼鬼祟祟!在我们那个小城,新华书店里边还有个内部书店,专供有身份的人去那里买特别的书,但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些具备了什么样的条件的人,总之一般人是进不到那间屋子里去。像《多雪的冬天》《领导者》《国际礼仪手册》这些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的书就是当年在内部书店一本一本流出来的。那时候,好像什么都有个“内部”,书要是一旦归了“内部读物”,便好像永远与老百姓无关。报纸也这样,《参考消息》这张小报更加内部得紧,看完了定期要收回,要时刻提防被老百姓看到。老百姓是谁?老百姓就是“工农兵”。当时,根本就没人敢问一句为什么这种特权就不能下放到工农兵那里?既然“工农兵”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瞒着主人的事?这说不清,也不必说,莎士比亚说过:“愚弄的鞭子永远是在牧人手里,羊儿哪有拿鞭子的天分!”
八十年代的书店可真是书店,而且它们都有着同一个比大炮还要响亮的名字“新华书店”,那之后,一切都变了,八十年代过去了,是永远过去,不会再踱着步子老模老样地走回来,这真是一件可喜的事!八十年代的书店还是有让人们向往的地方,那时候电视刚刚出现不久,还没有普及到家家户户,读书在那时候亦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娱乐和消遣。八十年代,我特别喜欢插图本,去了书店就找插图本,而现在我是最讨厌插图本。现在买书,书店就在网上,敲敲键盘,一瞬间会领略多少书籍的万紫千红!但逛书店的习惯究竟难改,前不久去加拿大的滑铁卢和多伦多,是一头就扎进路边的书店,虽然我不懂外文,不懂也要买几本。不如此,岂不是白来?访问一个城市,是一定要去这两个地方,书店和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