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爱玲小说,感觉她是喜欢沉香的,要不怎么会有《沉香屑·第二炉香》这篇小说,说实话,这篇小说我不怎么喜欢,如说喜欢,也仅限于这个题目,沉香毕竟是好,闻过的人很少说不好,说不好的人也许闻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沉香。丰子恺太喜欢焚香,有一阵子是见了篆香炉就买,如他自己所说是“一共买了八九只之多”。又如他自己所说:“眼睛看不到篆缕,鼻子闻不到香气,我的笔就提不起来。”丰子恺先生那时候烧的主要是檀香,一般的中药铺里都有卖。现在的中药铺也有,但如真想买,我以为最好是去同仁堂。檀香和做家具的紫檀是两回事,紫檀只有木头的味道,没什么香气。说到香,柏木也香,吃蒸饺,在笼里铺一层柏叶,味道很是别致,但这柏叶最好是蒸过再用,如用新鲜的柏叶味道就怕太冲。2004年我在一个考古现场,是明代固原总兵的墓,发掘的时候,工人们用镐不小心碰到了棺材,周围的人都猛地闻到了柏木的清香,那可真是香。关于柏木的香,记忆深刻的还有一次是在陕西黄陵,黄陵在桥山,桥山满山上都是老粗老粗的柏树,黄帝陵的祭殿全用柏木修建,人进去,满鼻子就都是柏木的清香,根本就用不着再烧什么这香那香。当然,柏木再香也无法和沉香比,但在民间,现在想买到货真价实的柏木香还不那么容易,号称柏木香的,也许里边只搀一点点柏木。那一次去黄帝陵,还没进门,就有人赶上来卖香,还说:“进门烧香,子孙满堂。”这句话时至今日已经是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笑话!从黄帝陵出来,又一黄衣僧人抢赶一步过来,拦住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开口就说:“印堂发红,拜佛成功!”真不知他要做什么?真不知佛在什么地方?直想打他一顿!但黄陵的香还是好,比别处的要好,桥山上到处都是柏树,那香应该好。不到桥山,很难让人理解什么是“柏森森”。杜甫有诗句云“锦官城外柏森森”,我想他如果到了黄陵,一定不会再说锦官城外的那点事。松树和柏树,从颜色到风吹过发出的声响,都森森然。国画家画松柏,用笔设色均应该从“森森然”这三个字出发。钱松岩善画松,他笔下的松是森森然。
我小时候,父亲从外边拿回来一包看上去已经十分糟糕的木头,颜色发黄一如土沉,父亲说放衣箱里可以防虫,那木头很香,至今我想不来那应该是什么香木,土沉按理说不香,奇楠能让人闻到香味却不应该是那个样子。那之后,没再见过那种香木。中国人,对香不应该陌生,若说香是文化的话,这文化应该是无处不在。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家里味道不好,点一支卫生香除除秽气,这香是物质的。清明去先祖墓上扫拜,焚香烧纸,那香便应该是精神的。《金瓶梅》一书写厨房里煮猪头,点了一支香,这支香还没点完,猪头已经大烂。这支香便是计时的意思,是钟表,会冒烟的钟表。过去戏班学戏,师傅点一支香,让徒弟头朝下倒立,什么时候香点完,什么时再下来——把腿放下来。这也是计时的意思。一支香点多长时间,不好说。那一年在太谷天宁寺看妙忠老和尚烧四方高香,天黑后点上,第二天早上还在袅袅燃,可真是耐烧!中国人说烧香就是烧香,没什么“香道”“香文化”这一说。眼下什么都要“文化”那么一下,“道”那么一下,真让人不耐烦。在中国,从古到今,各种的香在那里烧了几千年,从各种的香草到贵比黄金的沉香奇楠,样样都烧,样样都烧在文化的记忆深处,而从最初的“除臭去湿”发展到现在精神意义上的一招一式,好让人不耐烦也,真是闲人有闲工夫!直到现在,我经常会点那么一点点沉香,打灰、烧炭、加隔片、闻香,既要闻这香,好像也只能这样,最简单的一种方法是把檀香粉沉香粉叠加上烧,也一样的让人闻香而喜悦。但我近来更喜欢世奇小弟送我的一具最普通不过的白瓷电香炉,就放在电脑旁边,我写作的时候,放一点点沉香屑在里边,香是隔一会儿来那么一下,隔一会儿来那么一下,更妙,更让人喜悦。夜深一个人,那香才显得更好,才让人更理解丰子恺先生。我个人的喝茶和闻香要诀只两个字:简单。有人说闻香是结果,过程才是意义,我至今不得其要领,也不愿得其要领,予生也劣,顽固如此。比如我们现在的夏天,晚上,点一根艾草,既熏蚊子也闻香,我以为这便也是香道,民间的香道,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