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过年过节,母亲总是会买些青红丝回来,而且会拿鼻子闻闻,说这可是真货!我不明白什么真货假货?母亲告诉我好的青红丝一定要用佛手做才香,才有味,桔子皮做的青红丝味道稍逊,青红丝有什么味儿?像是没什么味儿,但你要是把它放嘴里细嚼嚼,味道便会出来,那味道像是只在齿间,清香而又稍稍有那么一点涩。有用白萝卜做青红丝的,那是只能看,味道却全无。广式点心和京式点心的馅儿都离不开青红丝,腊八粥好像也离不开,一是颜色好,二是给舌头点快感,说实话青红丝也只能给舌头去领略,你要是用鼻子去闻,那真是没什么好闻。当年,母亲做糕馅儿一定会放些青红丝,端午节吃凉糕,上边也要洒一些青红丝,小时候我不怎么爱青红丝的那股味儿,总是用筷子把它一一挑掉。月饼馅儿里有那么点青红丝我也会一点一点把它们抠出来,父亲看我在那里往出抠青红丝,会很不满地说两个字:"——糟践!"
佛手的香很怪,说它清,它又浓,说它浓,它又很清,你用足了心思去闻,是越闻越没有,你不用心去闻,它会一股一股地往你鼻子里钻。那年在太谷天宁大寺,我坐在寺院西边的方丈室里,鼻子里忽然闻到了异香,仔细找找,是一枚小小的娇黄的佛手,端端供在一个豆青的小瓷盘子里,那小盘子就放在窗台上,可真正是一幅绝好的山窗清供图。以佛手做清供,最好能与豆青瓷或德化白瓷相配,才会显出佛手的娇黄好看。如不用瓷,用玻璃盘也对路,我常用家藏一只一尺三寸大北魏天青乳钉玻璃洗放四五个佛手,人人看了都说好。现在想想,倒是很想念那个北魏天青玻璃洗,那么大的北魏玻璃器现在已经很少能让人见到,虽然那只洗已有大裂,但尚不缺肉,现在再想一见,简直如同隔世!<红楼梦>一书写到探春的屋子里供了一大盘黄澄澄的佛手,我以为那实在是太多了,佛手也只好供一只两只最多也就三五只,太多,味道太冲,会把人香的不知南北!佛手的香有清冷之气在里边,所以让人觉着好,你要是没闻过佛手的香,你大可以去水果店把鼻子放在桔子堆上领略一下。就那么个味儿,差不多。佛手之所以好,一是香,二是形好,它那样子,天生就是要人供在那里。每年的年末,我都要买几只佛手做清供,找一只好看的白德化瓷盘,把佛手端端地放在那里,不能总是用手动它,也不要让别人动它,佛手最怕喝了酒的人去用鼻子闻,用酒气一哈,佛手很快就会坏掉。我一直想查一下佛手真正的学名叫什么?但查不到,佛手像佛的手吗?像是有那么点意思。但我想佛要是真伸出这样一只手来,肯定会把人吓一跳!
佛手很香,但佛手的香是清寒苦涩,这可以和桂花的香对比一下,桂花的香是热香,热烘烘的,感觉是一大片一大片,而佛手的香是冷香,是一股一股,香还有冷热之分吗?怎么会没有?水仙、梅花、佛手的香统属冷香,而桂花、玫瑰,玉兰之属却是热,越热越香,闹烘烘的,那香是扑着你过来,而佛手的香是要你用鼻子去细细寻找。
“岁朝清供”——梅花、水仙、佛手再加上松枝,格调要比其它插花高。但岁朝清供未必就非得这四位出场,常见冯其庸先生在案头放两三枚朱红老黄的大倭瓜做清供,更显得大气而与众不同,也更好看,有一次冯先生让我上楼看他的一枚很大很大的朱红老黄的倭瓜,那个瓜可真大,足有小磨盘那么大,简直吓我一跳!当时我在心里想,这瓜要是煮粥,没有一个连的人是吃不完的。还有,娇黄的老玉米,放在豆青的盘子里也很好看。还有,年头岁尾,乡下人把快要干枯掉的老葱栽在盆子里,隔不几天浇点水,隔不几天浇点水,用不了多久便会长出颜色特别娇气的羊角葱来,羊角葱炒鸡蛋可真香!
说到吃,佛手可以煮粥,味道怎么说,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世上的事其实都是这样,你说好,有人必定会说不好,你说不好,有人必定会说好。有人送拗相公王安石一方上好的端砚,王安石本不愿受此一礼,说这端砚有什么好?送礼者说这砚好在只要用嘴一哈气就可以哈出水来。王安石说:“就是哈出一担水又有何用!”这真是拗得好!
我个人还是喜欢佛手,每年过年,要是案头没了佛手,就像是少了什么,来了客人,我还会问人家:喝了酒没?喝了酒没?喝了酒就别往佛手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