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氢汽球

天健想不到下雨天超市也会挤满了人,可能是许多人的想法恰巧和他都一样,都以为下雨超市人少就都去了超市,天健买了些小牛肉,还有早餐吃的那种切片面包,还有奶酪,那种扁圆的铁盒子,里边是三角型的那种奶酪,每一片都包着亮闪闪的金箔,口味十分可口,有那么一点点酸,这是天健比较喜欢的口味,他总是把它抹在面包上吃。然后他就去结账了,结账的人还不少,他排了一会儿队就到了,他前边的两个年轻姑娘可真是买了不少东西,足足放满了两个超市的手推车,天健注意到这两个漂亮姑娘买的几乎都是食品,包括那种颜色很深而且很粗的薰肠,天健也比较喜欢吃这种肠,吃得时候还会就几瓣大蒜,味道就更冲,但吃这种东西最好是晚餐的时候,吃完了就不再出门了,有朋友约他也不出去。如果吃这种就着大蒜的肠,接下来,天健就会给自己来杯热茶,然后会整晚上什么也不干,一直在看电视。天健心里想这两个漂亮姑娘买这么多食品做什么?她们是做什么的?她们会不会是要来个派对?请一大帮人在一起吃饭,收款员也是个年轻姑娘,她很快就把东西刷完堆在了那里,那两个姑娘把东西分类放在四个大袋子里,这就慢了一些,为了不耽误别人的时间,那两个漂亮姑娘就把她们的东西往旁边的高台上搬了一下,收款的姑娘就开始给天健刷他买的东西,她一边刷,天健一边很快地把东西往袋子里放。超市里这时突然“砰”地一声,声音很响,人们都朝那边看,天健也朝那边看了一下,但他什么也看不到,天健心里猜想是什么倒了,会不会砸到人?但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把东西放在车上往外推的时候,超市里又“砰”地响了一声,这下子可以肯定是又有什么东西倒了。已经快到中午了,在出超市的时候,天健又看到了那两个漂亮姑娘,她们在门口像是遇到了什么事,其中的一个把口袋里的东西摊了一地,好像是在找什么?天健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下,那两个姑娘像是还在找什么,又把另外一个袋子里的东西摊了一地。天健发现外边雨小多了,所以他没有把伞打开,要是打开伞,手里再拎着那两个袋子就很不方便。

从超市出来天健去对面学校的门口打出租车先去了一下医院,他想看看他哥哥天康今天怎么样?这会儿醒来没有?大夫说今天是第六天,脑袋上的那根管子应该取掉,天健知道那是根引流管,脑子里的血水和其它液体都会顺着那根管子慢慢慢慢流到一个瓶子里。天健想不到天康会出这种事,早上在公园锻炼的时候会给一棵倒下来的树击中,那棵树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头上,这已经是第六天了,医院给天健的哥哥做了全面检查,那棵树击中的是天健哥哥的小脑,也就是说,天健的哥哥醒来后很有可能永远是个植物人,但也有可能就此永远醒不来。“醒不来是什么意思?”天健问那个大夫,那个大夫却说马上把病人身子侧着,这样就不容易被吐出来的东西窒息了。这几天风刮得太大,但谁也想不到有一棵树几乎被刮断了还会立在那里不倒,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风停了以后它才会倒,而且一下子就把一个人击中,这个人偏偏就是天健的哥哥。这几天,天健走路的时候就总是留心路边的树,路边的树都很老了,有些树上的树叶已经开始黄了。天健想路边的树起码有不少都可能会随时倒下来,随时会把一个人砸到医院里去。

晚餐的时候,天健只吃了一个拌茄子,他比较喜欢吃那种烧茄子,这种茄子菜市场那边有得卖,那个人总是在那里一边烧一边卖,顺便,天健还会再买两个烧辣椒,烧茄子和烧辣椒拌在一起很好吃。当然这个菜里要放些新鲜的大蒜。吃完饭,刷了一下牙,天健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自己的牙齿,他发现自己的眼袋这几天明显大了起来,都是睡不好的缘故。做完这一切,天健又给医院那边打了电话,天健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但天健不明白是谁在那边说话,好像是天康的一个朋友,说人还那样,没什么大的变化。天健是一边打电话一边把买的东西从超市的购物袋里取出来,天健很担心那瓶冠生园石榴酒,但没事,天健很喜欢这个牌子的石榴酒,从小到大,他比较喜欢冠生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天健从那个超市带回来的口袋里忽然发现了那个手机,他正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掏,就发现了那个手机,这个手机和天健的那个手机差不多,天健这几天因为休息不好总是有点迷迷糊糊,他把手机取出来放在餐桌上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手机。他去厨房倒水的时候,才终于明白餐桌上现在是两个手机。天健奇怪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天健把那个手机拿在手里去床上躺了一下,他把这个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打开,手机屏幕上的图是个穿着一身蓝牛仔的年轻男人,他又把手机合住,想了想,又打开,又看了一下那个穿一身牛仔蓝的年轻男人,接下来,天健看了一下手机里的通讯录,上边都是些陌生的名字。这几天连着下了几天雨,有点冷,但天健的身休很好,冬天的时候他还会去冬泳,所以这点冷对他不算什么,但天健还是在蓝道子衫衣的外边套了件薄一点的灰毛衣。天健闭了下眼睛,但他一闭眼睛就看见他哥天康躺在那里,鼻子里和身上插了不少管子,那些管子都和床头的仪器连着,有一个仪器还在不停地冒泡。天健把手放在头后,用手抚弄自己的头发,后来他又坐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那个手机,他想弄明白这个多出来的手机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会在自己的袋子里边。天健又起来,去了厨房,他对着从超市带回来的袋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往开打那瓶石榴酒,他很想来一口,木塞子很快就打开了,他就着瓶子喝了一口,味道很好,他又喝了一口,然后又用木塞子把酒瓶塞住。天健觉得自己应该去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再说,让脑子清醒一下,好好儿想想是怎么回事。待会儿他还要去一趟机场,天健的老婆晚上要回来,接着,他还要在医院陪床。在医院陪床也没有别的,只是到了后半夜,天健很怕去走廊尽头的那个厕所,黑乎乎的。虽然晚上那些值班护士都在。但天健总觉得厕所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还有就是医院里的电梯,天健晚上也很怕坐那个电梯。天健不喜欢医院,其实谁都不喜欢医院。

天健想让自己想起来这个多出来的手机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在什么时候被别人放到自己的购物袋里的?天健想起来了,自己去医院的时候正好有几个人过来看他哥哥天康,那几个人还买了鲜花和水果,颜色都很好看,都放在靠窗子那边的地上,那地方还有一些别的袋子,当然天健从超市带回来的袋子也放在那里。天健不认识那几个人,但他知道那几个人是他哥哥天康的钓友,他们总是在一起钓鱼,最远都去过博格达峰下的天池,他们在那里还说起西王母,一致认为西王母只不过是一个很烂的女人和许多很烂的男人睡过觉而已。天健觉得手机可能就是他们其中某个人的,但天健想不起来这个人为什么要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购物袋里,也许是顺手那么一放,天健想不起当时地上都放了些什么东西。比如是不是恰好也有别人的购物袋,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放错。天健穿了衣服,下楼开车去机场。天健的车就停在楼下的那棵槐树下,开车门的时候天健给吓了一跳,有什么从车上一下子飞了起来,发出很大的响声,天健想了一下,那肯定不是鸽子,这个小区有很多鹁鸪。白天的时候,它们就在地上迈着极碎的步子头一点一点走来走去找食吃,它们的嘴和爪子都是红的。

机场在城的东边,去机场的路上,天健听见那个手机在自己的包里“呜呜”响了两声,天健想了想,没去接,开车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接电话。天黑之后,去机场的车还不少,和所有城市的机场几乎一样,天健他们这个城市的机场和城市之间有很大一段距离。把车开去再开回来,是一个半小时。天健把自己老婆直接接到了医院,晚上医院里的人就少得多了,车也少,天健直接把车开到了后边的住院楼,因为白天下过雨,医院里到处都是昏暗潮湿,从树这边看树那边,连灯光都好像是湿的。“问题不大吧?”往住院病房里边走的时候,天健听见跟在自己身后的老婆小声问了一句,天健知道她实际上是在问“今天不会死吧。”然后他们就站在病房里边了。这时候天健又听到了那个手机“呜呜”响了两声,然后又不响了。天健摸了一下那个手机,但他没把它从包里取出来,因为它不再响了。这时候一个护士从外边进来,冲病房里的人点了一下头,然后从被子下把天健哥哥的手一下子拿了出来,就像是拿一件和病人毫无关系的什么东西。她摸了一下脉博。然后又看了一下吊瓶,也就这些,护士就又出去了。天健和自己老婆站在床边的时候天健能感觉到老婆的手一下子抓住了自己并且在用力。无论是谁,只要是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昏迷,脸一定会变得让人看了可怕而陌生。天健凝视了一下躺在被单下的哥哥,蒙在他嘴上的那块湿纱布在一起一伏,这说明他呼吸得很吃力。这时又有人进来了,是交班大夫,这个大夫很高很瘦很年轻,已经脱下了白大褂,因为穿着便服,这就让他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模一样。他翻开天健哥哥的一只眼皮看了一下,然后是另一只。然后到床脚的那个本子上签了几个字。从始至终这个大夫也没说什么。病房里的人都静着。也就是这会儿天健听见那个手机又“呜呜”响了几声。

“多会儿能醒来?”天健的老婆说,她是在问这个大夫。

“这个不好说。”大夫说,说病人还可能会持续发烧。

“真想不到。”天健的老婆说。

天健明白自己的老婆在说什么,他想对了。

“以后谁还敢在树下锻炼。”天健的老婆说。

这时候那个手机连着响了起来,天健去了走廊。

“你他妈是什么人?”天健一接电话,对方就开了口,口气十分粗暴。

天健一下子就火了,“你他妈是什么人,怎么这么说话?”

“我就是专门对付你们这种人的人。”对方口气很冲,“你说你拿的是谁的手机,这手机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你说你专门对付什么人?”天健说。

“专门对付小偷。”对方说。

“那你就去对付你的小偷吧!”天健把手机一磕关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手机真是很让天健很生气,天健看看手机,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把这手机马上扔到走廊的垃圾筒里。但天健没扔。这时手机又响了,天健就一直让它响着,但这是医院的住院病房,天健只好又接了一下,还是刚才那个人。

“告诉你,这个电话是有定位系统的,我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这个人在电话里说,口气是太冲了。

“我要是把它扔到粪坑里呢!”天健说。

“我跟你说我是派出所的。”对方说。

“派出所怎么啦,操你个妈!”天健生气了,这让他没办法不生气。

“告诉你,我可以通过定位系统找到你。”电话里的人说。

接下来,天健把手机关机了。但天健拿不准手机的定位系统在关机以后还会不会起作用,天健这时又进了病房,他小声问了一声,“手机关机后定位系统还起不起作用?”天健的老婆看了一眼天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天健的侄子在旁边说,今晚不用天健在医院陪床。

“婶子刚回来。”侄子说。

这时天健的哥哥有了声音,好像是说话,其实是哼哼,声音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太遥远了。这让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兴奋了一下。天健忽然有一种预感天康就要醒来了,所以就又等了一会儿,临离开的时候,天健说了一句:“会醒来的。”其实这话等于没说。

“你行吗?”天健又问了一句。

“我可以看看电影。”天健的侄子说。

天健知道病房里没有电视,这个医院,护士值班室里也没电视。

“我这里存了许多好看的片。”天健的侄子对天健说。

天健侄子的手里是一个很大的手机。

“有事你及时打电话。”天健对侄子说。

天健看见自己老婆把什么塞到侄子的手里。

“你也多躺躺。”天健的老婆说咱们是自己人,不要客气。

天健面朝天躺着,从始至终,他一直闭着眼睛,天健觉得现在根本就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但他还是进入了老婆的身体,他和老婆毕竟好长时间没在床上做过了,天健在心里一直想着天康,一会儿,或许是现在,也许已经完了,没气了。天健一直闭着眼睛,后来,他们做完了,他下来,希望自己这下子能睡着,但他马上就觉得自己肯定又要失眠了。天健的老婆去了一下卫生间,这会儿已经又爬到床上并且很快就睡着了。因为怕猫跳到床上,天健总是把卧室外的门关着。这时是晚上十点半,天健也去洗了一下,他站在洗脸池边,用手把水撩过来,洗了洗,擦了一下。然后去了客厅,他又把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手机拿在手里,这真是一件怪事,这手机怎么就在自己的购物袋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天健喜欢用那种特别大的玻璃杯,晚上睡觉前他总是要喝这么在一杯。天健现在不生气了,不生那个人的气了,谁丢了手机都会急的,人一急就会生气,人一生气就会瞎说。天健躺下来,把那个手机又打开了。那只猫也轻轻跳了上来,一点声息都没有,但天健感觉到了,猫跳到了沙发的靠背上,过来,就在天健的头旁边,天健感觉到了。

这时候那个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天健已经把音量调小了。

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不是先前那个人。

“宝贝,你在吗?”这个男人声音很温存,“今天晚上她值班不回来。”

天健摸着自己的脸,愣了一下。

“你找谁?”天健小声说。

天健刚想问一下对方这个手机的主人是谁,但对方已经把手机关了,是一下子关掉,对方可能被天健吓了一跳,可能根本就想不到这边接电话的会是个男人。天健想了想,又把电话打了过去,但电话光是响,就是没人接,对方一直没接,天健等了好长时间。这之后,又有一个男人打来了电话,但一听天健的声音也马上就把电话关了,还说了声:“对不起,打错了,我找李大夫。”天健坐起来喝了几口水,这两个电话真是接得有些蹊跷,怎么回事?天健一边喝水一边看这个手机上的通讯录。这时候天健的脸上凉了一下,天健知道是猫凑过来用鼻子碰了他一下。天健知道丢手机的人都会很着急,现在人们都离不开手机,手机一旦丢了就会误许多事,也许还会造成许多误会,天健觉得要找到手机的主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麻烦事,有通讯录就不难把手机的主人找到,天健想好了,找到手机的主人,让他明天去小区门口的派出所去把手机拿走就行,自己不会和这个丢手机的人见面,再说自己也没有时间,谁知道医院那边明天会有多少事,谁知道明天医院那边会出什么事,天健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是提心吊胆。那个个子很矮的女护士昨天就对天健说“什么准备都要做好,要往好的地方想,也要往坏的地方想。”这个女护士这么一说天健就马上想到了火葬厂。天健从沙发上站起身,穿着拖鞋,去了一下厨房,他去厨房就是为了喝几口石榴酒,举着瓶子喝酒的时候,他看了一下下边,天健住在最高的一层,他可以看见下边的路灯,还有西边的那个警卫室,天健又探头看了一下停在槐树下的车,天健决定过几天再找一个车位,把车停在树下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主意,鸟总是把白花花的屎拉在车上,天健不知道鸟们晚上待在树上是睡觉还是专门拉屎,或者是一边睡觉一边就把屎拉了出来。但现在天健觉得有必要找个新的停车位是怕树忽然倒了把车砸坏。自从天健的哥哥出了那事,天健觉得所有的树在刮大风的时候都有可能会忽然倒掉。

“刮大风最好别出门,谁知道风会把哪棵树吹倒。”天健对自己老婆说。

很快就要到十月了,天健原来都做好了准备,他想去南方小镇玩几天,这几天他一直在研究《旅游指南》,但眼下肯定是去不成了,喝完酒,天健又在沙发上躺下来,他把放在桌上的《旅游指南》放到下面那一层,下面那层放了些茶叶和咖啡桶,还有一袋坚果,没事的时候,天健会吃点儿坚果。据说这种东西对血管有好处。天健躺下来,拿了几颗坚果,一边吃一边开始打电话,他查了一下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手机上的通讯录,一般来说,不管是谁的手机,通讯录上的那些人手机主人总该认识。

第一个电话马上就打通了,这个人的语气有点兴冲冲的。

“甜心,我猜你就会打电话过来。”这个人小声说。

天健没说话,天健觉得对方的语气有些怪怪的。

“甜心。”这个人又小声说。

天健说话了,天健说,“你认识不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

对方马上就卡住了,喘气,咳嗽了一声,电话给放下了。

天健又把这个电话拨了一下,这个电话又被接了起来。

天健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认识,我不认识,你打错了,我跟你说我不认识。”对方说。

“你不是‘甜心’‘甜心’吗?”天健说。

对方不说话了,但手机马上又关了。

天健只好再拨通讯录上的第二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接了起来,对方小声说,“好家伙,有点儿晚了吧,我都回家了。”

天健没吭声,因为对方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她在洗澡呢,不过我可以溜出来,咱们可以在车上。”电话里的男人说。

天健这才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下你是不是认识这个电话的主人?”

电话那边一下子就卡了壳,可能是被吓了一跳。

“你认识不认识?”天健说。

“什么事?你是谁?”对方说。

“你认识不认识机主?”天健说。

“不认识,你打错了?”这个电话里的男人说。

“你说一下,怎么这个手机上会有你的电话号码?”天健说。

“你弄错了吧,我的电话许多人都有。”对方说,把电话放了。

“有意思!”天健觉得这个不知怎么就落到自己手里的手机不是普通的手机了,接电话的两个男人一开始都那样,有一个还“甜心,甜心”,到后来忽然都说不认识,这手机恐怕不是一般人的手机,天健感觉到了,手机的主人不是一般人,这几个电话也太暧昧了。

天健又找到一个电话,他又开始拨,接电话的又是一个男的。

“你讲话。”电话里的男人说。

天健没说话,因为这个男人马上又接着说,“我们还没完呢,还在喝。”

天健觉得这个电话很有意思,都快十一点了,还有一帮人在喝酒。

“你是不是想我了。”这个男人在电话里小声说,说他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在走廊里,“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让我这就过去?你说话啊。”

天健不说话,他想听听对方还会说什么。

“我一听你的声音下边就起来了。”对方又说。

天健觉得这个电话可真是太那个了,但这样的电话可不宜再听下去,天健把手机合起来了。直到这会儿,天健才忽然觉得这手机一定是哪个女人的。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是刚才那个男的。

“怎么断了?你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天健又把手机关了,天健不愿意知道这种事情,虽然天健好像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但这时电话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男的。

“怎么又断了?”这个男的说。

“你是不是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天健开口讲话。

电话那边的那个男的明显的一下子就慌了,也许他根本就想不到这边打电话的会是个男人。

“不认识,我不认识。”电话里的男人马上说。

“那这个手机上怎么会有你的电话?”天健说。

“我不认识,不认识。”这个男的已经把手机给关了,但手机马上又响了,还是那个男的,这个男的在电话里结结巴巴解释了几句,“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手机是我今天刚刚到手的二手货,因为手机里还有一点点钱,我准备把它用完了再换卡,我不认识你这个手机的主人,告诉你,我这个手机跟我也没有关系。”说完,手机就关了。

天健笑了笑,摇了摇头。天健想和这个男人开开玩笑,天健就又把电话打了过去,但电话没再有人接,后来再打,电话已经关机。天健站起身,天健觉得这个手机开始好玩儿了起来,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手机落到自己的手里,天健去了一下厨房,他把那瓶石榴酒提了过来,他还想再喝点,他不想用杯子,那样一来他还得洗杯子,天健就用嘴对着酒瓶喝。然后继续打电话,这时候都快十一点半了。

这一次,电话又通了,是个男的,声音有点含糊,但马上就清晰了起来。

“我在看电视,也太晚了,你是不是要过来?”电话里的男人说。

天健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说话。

“现在出租车很好打,要不你过来?”电话里的男人说,说他刚才洗了个澡,准备要睡觉了,现在什么都没穿,“裸睡。”

天健还是没吭声,但天健很想笑,他想像一个男人躺在床上,一丝不挂,听声音这是个年轻人。

“你怎么不说话?”这个男人在电话里说。

“我要一说话,你就怕了。”天健突然说。

对方果真一下子就没话了。

“你是谁?”好一会儿,对方说。

“你是不是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天健说。

“不认识。”电话里的年轻男人马上就说。

“那这个手机里怎么会有你的电话?”天健说。

“那谁知道。”电话里的男人说,马上又补了一句:“我不认识。”

“你回答一个问题,这个手机里怎么会有你的电话?”天健说。

“我不认识!”对方好像发火了。

“你说清楚!”天健觉得应该和对方玩一玩儿。

“你是谁?你告诉我你是谁?”对方说。

“你是不是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你现在什么都没穿,你最好穿上衣服再说话,你总不能一丝不挂来。”天健又说。

“你是谁?”对方又说,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过你要她打出租车过去。”天健又说。

“我以为是,我以为是。”电话里的男人慌了,不知该说什么了,人一急都这样,紧接着,电话里边没了音。

天健把酒瓶子从手边提了起来,他把身子坐起来喝了一口,天健把手机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隐隐约约,天健闻到一种化妆品的香味。天健就那么坐着,想了一会儿,外面又下雨了,雨砸在窗玻璃上,很响。天健看着窗外,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很无聊了,或者又可以说是很有意思了,这个手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的购物袋里?天健一点点都想不起,这个手机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天健觉得大致应该有个模样了。但这也只是猜测,不管是什么人,手机现在对一个人来说真是很重要,明天,应该找到这个手机的主人,把手机还给人家。

“我才不管他们做了些什么?”天健对自己说,酒很好喝,因为这种酒的度数不高,喝一瓶对天健来说没什么。

这时候天健听到了卫生间里有动静,卫生间没开灯,天健吓了一跳,走过去,开了灯,天健看见自自己老婆摸黑坐在马桶上。

“你怎么不开灯?”天健说。

“你在跟谁打电话。”天健的老婆说,“你别老想这事,人都会有这一天。”

天健想跟自己老婆说说手机的事。

“你别担心,医院那边有事他们会打电话。”天健的老婆又说。

这时候那只猫过来了,在卫生间门口探了一下头,又无声无息不见了。

“我也该睡觉了。”天健说。

“要不你就又要睡不着了。”天健的老婆说。

“我要睡不着,咱们就继续。”天健说。

“给我一根烟。”天健的老婆说。

天健把烟递给老婆,看她坐在马桶上吸烟,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抽烟了。

“人活着其实是在做噩梦,天康这回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其实如果挺过来更坏。”天健的老婆说,说自己的右边这个耳朵这几天又好像听不清了,都是上次游泳游的,好像是进了水。

“游泳的时候最好不要揉耳朵。”天健说。

这时候那个手机在沙发上响了起来,“呜呜”,也只响了两下,马上就停了。

“不会是医院那边有事吧?”天健的老婆说。

天健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手洗一洗,他就把手洗了一下,然后把手伸过去,摸了一下老婆的脸,天健的老婆坐在马桶上,也抬起手来摸他,“明天吧。”天健的老婆说,“你马上就三十五岁的生日了。”天健把手抽了出来。这时候那个手机又响了,天健觉得自己应该睡觉了。他过去把那个手机给关了,他听见老婆在卫生间放水的声音。天健拿着那个不知是谁的手机,还是想不清楚它到底是怎么落在了自己的购物袋里?放下手机,天健又去洗了手。天健这天已经洗了好多次手了。

天健觉得自己有麻烦了,昨天晚上又是一夜没睡好,他知道自己是给那个手机弄得,第二天起来去卫生间洗脸,那个手机就开始响,而且响个不停,天健接了一下,是昨天那个口气很粗暴自称是派出所的家伙,还没等他说什么天健就把电话关了,这真是一件麻烦事,简直就像是一块心病了,天健怕那个手机响,而在心里时时刻刻又等着它响。天健想在这个手机的通讯录里找几个电话号码再试着打一下,但早上的事太多,医院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天健想好了,或许一上班就把这个手机交给小区的派出所去处理,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样自己就省事了,这个手机也跟自己无关了。但天健还是忍不住想听到有人把电话打过来,这个手机说实话太有意思了,起码是向天健透露了某种信息,天健想,或者,自己再试着打几个电话?看着那个手机,天健又有点发愣,问题是,它是怎么跑到自己的购物袋里的?天健想好了,从现在开始,到八点半,要是再没有电话打过来,或者是联系不上手机的主人,他就会把手机交给小区门口的派出所让他们去处理,然后自己就要去医院了,但愿天康没事。天健早上习惯在菜市场那边的馄饨小店吃早餐,那边很热闹,早上的时候那边卖什么的都有,所以天健才喜欢到这地方吃早餐。顺便要把买的东西买回去。吃早餐的时候,天健总是来一碗馄饨,一个小烧饼,再加一个鸡蛋。早餐天健一般比较喜欢吃中餐,晚上就来点面包片奶酪什么的,还有咖啡。天健把馄饨端到嘴边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为了怕别人听到,天健把手机设了振动,馄饨很热,天健也正好可以让它凉凉。天健接了这个电话,希望昨天有人传了话,希望这个电话是手机的主人自己打过来的,想不到,电话那边的人一下子就火了起来,很严厉,是那个自称是派出所的人。

“你说,你在什么地方?”电话里的这个人在说。

还没等天健说话,对方又说话了,“你说,你想做什么?”

天健倒没话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话!”想了一下,天健也大声说,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根本就没必要跟一个自称是派出所的陌生人生气。

“你叫什么?”对方咄咄逼人。

“你是谁?你找谁?”天健压着自己的火儿。

“我是派出所的,有人报案了,你老实一点,马上来一趟。”对方说。

“报什么案?”天健说。

“你这个手机是怎么来的,你老实说!”电话里的人说。

这句话让天健很火儿,天健想起昨天晚上那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都够暧昧的。

“我倒想问你是手机里的第几号人物?”天健说。

对方不说话了,但马上又在说:“你老实点,你最好马上给我过来一下。”

“你在这个手机里排老几?你算老几!”天健一下子就生起气来。

“就怕出了事你吃不了兜着走。”电话里的声音小了些。

“出什么事?我倒想知道你和这个手机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天健说。

对方不说话了,天健听见电话里好像是有一壶水开了,好一会儿天健才明白是对方在喘气,“你敢对我这么说话!”

“我会把这个手机上的号码都查一下,到时候跑不掉的是你。”天健说。

“我马上就会用定位系统找到你。”对方说。

“你是怕我找到你吧?”天健说。

“定位系统不难找到你,你跑不了。”电话里的人说。

“你把我当做什么人啦?”天健生气了。

“告诉你,用定位系统找到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电话里的人说。

天健其实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个手机,就是找不到失主也不能交给小区门口的派出所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告诉你,我马上就会用定位系统找到你,到时候你麻烦就大了。”电话里的那个人又说。

“我要是让你找不到呢?”天健说,人已经站了起来,已经冲出了小吃店。

“你就是虫子我也能找到!”对方在电话里说。

“我要是让你找不到呢。”天健对着那个手机说,大声说。一个主意已经在天健心里形成了,因为天健总是在这地方吃早点,他对这一带是太熟悉了。天健冲出去,已经把小吃店东边卖小玩俱那里的几个氢汽球拿到了手里,“我要是让你找不到我呢!”天健又对着手机说,大声说,天健真是火儿了,他已经把那七八个汽球绑在了一起,他又要了一卷胶带纸,好了,这也只是一会儿功夫,那个不知道怎么就落到天健手里的手机给胶带纸固定在了那七八个氢气球上。

“你就好好用你的定位系统找吧。”天健对手机里的那个人说。

“我要你找!”天健又说。

“我马上就会找到你。”电话里还在说。

“我让你找!”天健说,把手一松。

“你找吧!”天健又说。

“让你找!”天健说。

氢汽汽球是一下子就飞了起来,要是一两个氢汽汽球绑在一起也许还会慢些,七八个氢汽汽球绑在一起就飞得很快,它们快速地飞起来,飞起来,很快就在天空上变成了一团很小的花花绿绿。再回到小吃店坐下来的时候,天健开始吃他的馄饨,才吃两口,天健忽然笑了起来,多少天来,他还没这么开心过,天健又跑了出去,仰起头朝天上看。有什么掉在他的脸上。小吃店门前的那棵树上的树叶黄了,有落叶从树上飘下来。

“刮大风的时候千万可别倒了。”天健说。

他身边那几个人在买鱼,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在抬头看什么,更没人知道有个手机在天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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