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在中国史学、文学、思想文化等诸多领域都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司马迁,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市)人。司马迁生于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
《太史公自序》(以下简称《自序》)载司马迁十岁时诵读古文,二十岁开始南游江、淮。据考证,在南游之前数年间,他曾向董仲舒请教过《春秋》之学,向孔安国学习过古文《尚书》。元封元年(前110),司马迁出使西南夷回来,此年,他的父亲司马谈去世。元封三年(前108),司马迁任太史,开始从事写作《史记》的资料准备。太初元年(前104),正式开始《史记》的写作。天汉三年(前98),司马迁因李陵事件得罪武帝,被处以腐刑。《汉书·司马迁传》说:“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中书令”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当时都是由宦者担任。遭受腐刑,对司马迁而言是奇耻大辱,面对严酷的身心摧残和生死抉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司马迁更加坚定了完成《史记》的决心。征和二年(前91),《史记》已经基本完成。《报任安书》称《史记》有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自序》叙述全书及各部分篇数,全同《报任安书》,而详载各篇提要,总括全书字数为“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声称“藏之名山,副在京师”,《自序》完成之时,《史记》已经定稿。司马迁卒年无考,大致应在武帝末年。
《史记》一百三十篇,分为五种体例:本纪、表、书、世家、列传。《史记》五体,各有分工:本纪录帝王或对社会历史发展具有巨大影响的人事,世家叙王侯贵族及其他重要人物,列传记社会各阶层人物活动及周边民族史实,表列王朝及诸侯大事,书载与国计民生密切相关之典章制度及事物。五体之中,本纪、世家、列传皆以人物传记为主。《史记》之后,自《汉书》以下至《清史稿》,都有纪、传,无一例外,形成了蔚为壮观的纪传体正史,《史记》的开创之功,不可磨灭。《史记》会通著史的方法和分类述史的书志体也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司马迁去世之后不久,《史记》便已残缺。《汉书·艺文志》说:“《太史公》百三十篇。十篇有录无书。”所谓“有录无书”,指刘向、刘歆虽有著录,而其书已经亡佚。十篇亡书指《孝景本纪》、《孝武本纪》(《今上本纪》)、《礼书》、《乐书》、《兵书》(《律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日者列传》、《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傅靳蒯成列传》。我们现在看到的《史记》一百三十篇中,有的是出于褚少孙等人的续补。
司马迁生活的年代去古未远,他所见到的资料相当丰富。司马迁不仅利用“史记石室金匮之书”,“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广泛阅读国家所藏各种图书资料和档案文书,充分利用现成的文献,而且采取各种方法,多方收集资料,扩大取材范围。司马迁曾向孔安国问故;年轻时有过外出搜求诸侯史记的经历;他做过大量的调查访问和实地考察,接触相关人物,寻访口碑流传的资料,了解山川地理、民情风俗;他留意与历史有关的金石、图像、庙堂、车服礼器等文物遗迹;他还注意收集民间歌谣、鄙谚俗语。司马迁重视文献而不为文献所囿,他搜集史料的目光几乎遍及与历史有关的一切领域。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百科全书式的纪传体通史。《史记》所载,始自黄帝,讫于汉武帝太初年间,绵亘二千余年,所记内容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史记》五体,构成了一个纵横互补的立体网络。本纪、世家、列传与十表,实际上是两个相对独立的纵向系统;而各体之间,乃至于世家、列传、表、书各篇之间,又都包含着丰富的横向交叉的内容。如此经纬交错的结构,周全详备的内涵,为前此一切史书所望尘莫及。
司马迁具有明确的历史演变的观点,他以“通古今之变”的历史眼光,对中国及周边国家的历史作了系统的研究,对中华民族作了追本溯源的考察。这一时期的史料,头绪繁杂,而且非常分散,主要见于《尚书》《左传》《国语》《战国策》《世本》《楚汉春秋》等书,而诸子百家、诸侯史记及各种谱牒档案等所保存的资料,数量也相当可观。司马迁对这些散见于不同性质和编纂形式中的史料作了全面的清理总结,爬罗剔抉,去芜存精,将原先散乱的资料理出了清晰的线索,黄帝至舜五帝;夏禹至桀十七王;殷始祖至主癸十三世,成汤至纣三十帝;周祖后稷至姬昌十五世,武王至敬王二十五君;秦祖女修、大业至庄襄王数十世,始皇至子婴三帝;汉高祖刘邦至武帝六世。《史记》网罗旧闻,搜求遗佚,作了尽可能系统翔实的记载。黄帝统一诸侯,建立国家,尧、舜禅让,夏、殷、周三代治乱兴亡,以至于楚汉得失,脉络清晰,一目了然。
司马迁研究历史的视野,要比他以前的学者开阔得多。他能以一种开放的目光,系统考察中国和其他周边国家、少数民族政体的历史,研究中国和周边民族的关系史,从而形成世界史的格局。西周、春秋、战国时的一些重要诸侯国,如吴、齐、鲁、燕、蔡、陈、卫、宋、晋、楚、越、郑、赵、魏、韩、田齐等,《史记》依世序先后,编年列事,都有系统载录。汉时一些少数民族国家,如匈奴、南越、东越、朝鲜、大宛、西南夷诸国,《史记》也都有详细记载。这一点,也是之前的史传无法比拟的。
汉代以前的史书,由于作者认识和体制的制约,大多偏重于政治一隅,所载多为天子、诸侯、公卿大夫等贵族的活动,叙国家大事则偏重于战争、祭祀、会盟、行人往来等,未能广泛记录社会各阶层的人物,全面反映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史记》的本纪、世家、列传,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物传记序列。本纪主要记帝王;世家记王侯将相、世家大族及有影响的公卿大夫等;列传记载范围广泛,几乎无所不包:论学术则有老庄申韩、孟子荀卿、仲尼弟子、汉代儒林,文学则有屈原、贾生、邹阳、刘安、司马相如,其他如循吏、酷吏、刺客、游侠、日者、龟策、滑稽、货殖、方技、佞幸等无不网罗其中。书系统记载与社会关系密切的事物,如礼乐、律历、天文、郊祀、河渠、食货等,大大拓展了记叙范围。历史是人的活动的总和,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的司马迁,以其亲身实践,第一次深刻地揭示出历史学的博大内涵。
无论是就历史的历时性和共时性这两个角度来看,还是就反映社会生活的深度和广度而言,《史记》都为后世留下了一份系统厚重的遗产。
《史记》的史料价值,历来受到人们的重视。《汉书·司马迁传》云:“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实录”二字,反映出前人对《史记》史料价值的肯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史记》作为一部历史著作的价值,愈来愈受到人们的重视,一些原来有争议的记载也得到了确证。例如,《殷本纪》中有关殷代先公先王的载述,在殷墟甲骨文出土之前,其正确与否无从证实,学者对此疑信参半。自王国维作《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二文 ,将殷代先公先王从卜辞中剔发了出来,使《殷本纪》所载殷代王统得到了物证。
无独有偶。2003年1月,陕西省眉县杨家村出土大批青铜器,其中有逨盘,此盘铭文记载了单氏家族八代辅佐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恭王、懿王、考(孝)王、夷王、剌(厉)王、宣王十二位周王的相关事实,结合其他出土文献,完全证实了《周本纪》有关年代世系的记载。良渚、二里头等文化遗址的考古发掘更证明了中华文明源远流长。
1973年底,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大批帛书。其中的一种后来被定名为《战国纵横家书》,共27章,其中有11章见于《史记》和《战国策》,另外16章是佚书。帛书《战国纵横家书》最引人注目之处,就是其中有关“苏秦”的资料比较集中,且与《史记》《战国策》大相径庭。因而它的出土,引起了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史记》《战国策》中有关苏秦的资料是否可信,一时成了人们注意的焦点。一些学者根据帛书,认为应该是张仪在前,苏秦在后,进而断言《史记》《战国策》中涉及苏秦、张仪等人的数十篇相关记载是不可信的 。其实,这个结论是有问题的。
西汉时,苏秦、张仪的著作都在,《汉书·艺文志》纵横家类著录有“《苏子》三十一篇”“《张子》十篇”。刘向亲自校定《战国策》,他在《战国策书录》中确认苏秦在前,张仪在后;《战国策》记载纵横之事,也是先有苏秦合纵,后有张仪散纵连横。《史记·苏秦列传》赞语说:“世言苏秦多异,异时事有类之者皆附之苏秦。”说明司马迁见到过类似《战国纵横家书》的内容。因此,真正有问题的不是《史记》《战国策》,而是《战国纵横家书》。
虽然《史记》在史料方面也并非尽善尽美,但就总体而言,它是一部价值极高的信史,无愧于“实录”之美誉。由于这一时期的相关文献大多已经散逸,《史记》的史料价值显得尤其宝贵。
汉以前的史传,如《尚书》《左传》《国语》《战国策》等,都是以叙事为目的,围绕主要事件来展开叙述。《史记》首创纪传体,以众多个人传记汇成一史,达成了历史与文学的统一,开后世传记文学之先河。《史记》人物传记,以传主为中心来展开叙事,人物真正成为研究和叙述的中心,作者围绕人物来选取、剪裁、组织材料,对人物的生平事迹乃至于音容笑貌、性格特征、心理活动等进行全方位的研究,极大地加深了对人的了解和把握,同时也深化了历史的研究。司马迁笔下的许多人物,性格鲜明,血肉丰满,气韵生动。司马迁以史学家的深邃目光来选取人物史记,将人物的生命历程与历史演进融为一体,也使得他叙述的历史更加鲜活灵动。作者有志于“述往事,思来者”,考察成败得失之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更赋予《史记》以灵魂。
《史记》的内容非常丰富,本书只是选取了其中很少一部分篇目。选文主要考虑的是文章生动,通俗易懂,涵盖历史与文学,适合中学生阅读,同时兼顾《史记》五体,以便形成对全书的总体印象。《报任安书》是司马迁在《史记》之外的另一篇重要作品,对于理解司马迁的精神和《史记》的内涵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我们将《报任安书》附在书后,限于篇幅,只作注释。
本书选文的文字和标点,基本依据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修订本。注释力求详尽,生僻字标注拼音,地名均注明对应的今地,希望为初读《史记》的读者尽可能扫清文字上的障碍。由于我们水平有限,书中可能还有不少错误和疏漏,还请读者朋友批评指正。
赵生群
2022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