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第四回写范进的母亲忽然得到阔绰的房子及家饰,兴奋过度而亡。范进服丧三年后,张静斋与他一起去高要县汤知县处打秋风,因朝廷下令禁止屠宰耕牛,不得食用牛肉。恰逢回民来送牛肉,希望知县不要严格执行禁食牛肉的规定,张静斋把这看作“严格执法,以求升迁”的机会,唆使知县闹出了人命,引来了回民的围攻。
此一回,作者直书其事,不加断语,其是非自现也。老太太因飞来富贵而亡;和尚无视清规戒律喝酒吃肉让女人作陪;严贡生才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家中已经关了人一口猪;范进为打秋风违制穿吉服却不用银镶杯箸;张静斋张冠李戴却侃侃而谈,又为出名草菅人命。凡此种种丑态,跃然纸上,令阅者掩卷细想,不胜唏嘘。
话说老太太见这些家伙什物都是自己的,不觉欢喜,痰迷心窍,昏绝于地。家人、媳妇和丫鬟、娘子都慌了,快请老爷进来。范举人三步作一步走来看时,连叫母亲不应,忙将老太太抬放床上,请了医生来。医生说:“老太太这病是中了脏,不可治了。”连请了几个医生,都是如此说。范举人越发慌了。夫妻两个守着哭泣,一面制备后事。挨到黄昏时分,老太太淹淹一息归天去了。合家忙了一夜。
次日,请将 阴阳 〔阴阳先生。替丧家推算敛、葬日期和时辰,也替喜事人家择日子的一种迷信职业者〕徐先生来,写了 七单 〔揭示死者入殓时辰、冲犯禁例和七七日期的单子〕。老太太是犯三七,到期该请僧人追荐。大门上挂了白布球,新贴的厅联,都用白纸糊了。合城 绅衿 〔绅士〕都来吊唁。请了同案的魏好古,穿着衣巾在前厅陪客。胡老爹上不得台盘,只好在厨房里或女儿房里,帮着量白布、秤肉,乱窜。
到得二七过了,范举人念旧,拿了几两银子交与胡屠户,托他仍旧到集上庵里,请平日相与的和尚做 揽头 〔承揽一件事务或一笔买卖的领头的人〕,请大寺八众僧人来念经、 拜梁皇忏 〔延请僧道念经超度死者而规模较大的一种仪式,叫“拜忏”。南北朝流传下来的“梁皇忏”是忏法的一种。梁皇,指南朝梁武帝萧衍〕、 放焰口 〔对死者追荐的佛事之一,人死后请和尚做佛事,和尚向口吐火焰的饿鬼施食,以使亡灵不受伤害〕,追荐老太太升天。屠户拿着银子,一直走到集上庵里滕和尚家,恰好大寺里僧官慧敏也在那里坐着。僧官因有田在左近,所以常在这庵里起坐。滕和尚请屠户坐下,言及:“前日新中的范老爷得病在小庵里,那日贫僧不在家,不曾候得。多亏门口卖药的陈先生烧了些茶水,替我做个主人。”胡屠户道:“正是。我也多谢他的膏药。今日不在这里?”滕和尚道:“今日不曾来。”又问道:“范老爷那病随即就好了,却不想又有老太太这一变。胡老爹这几十天,想总是在那里忙,不见来集上做生意。”胡屠户道:“可不是么?自从亲家母不幸去世,合城乡绅那一个不到他家来!就是我主顾张老爷、周老爷在那里 司宾 〔招待员。这里指的是在执行招待任务〕,大长日子坐着无聊,只拉着我说闲话,陪着吃酒吃饭。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累个不了。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作这些事!欲待躲着些,难道是怕小婿怪?惹绅衿老爷们看 乔 〔假伪〕了,说道:‘要至亲做甚么呢?’”说罢,又如此这般把请僧人做斋的话说了。和尚听了,屁滚尿流,慌忙烧茶、下面。就在胡老爹面前转托僧官去约僧众,并备香烛、纸马、 写疏 〔这里指的是“疏头”,黄纸折成的四角方的纸筒〕等事。胡屠户吃过面去。
僧官接了银子才待进城,走不到一里多路,只听得后边一个人叫道:“慧老爷,为甚么这些时不到庄上来走走?”僧官忙回过头来看时,是佃户何美之。何美之道:“你老人家这些时,这等财忙!因甚事总不来走走?”僧官道:“不是,我也要来。只因城里张大房里,想我屋后那一块田,又不肯出价钱,我几次回断了他。若到庄上来,他家那佃户又走过来嘴嘴舌舌缠个不清。我在寺里,他有人来寻,我只回他出门去了。”何美之道:“这也不妨。想不想由他,肯不肯由你。今日无事,且到庄上去坐坐。况且,老爷前日煮过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经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 消缴 〔吃掉〕了他罢。今日就在庄上歇了去,怕怎的?”和尚被他说的口里流涎,那脚由不得自己跟着他走到庄上。何美之叫浑家煮了一只母鸡,把火腿切了,酒舀出来烫着。和尚走热了,坐在天井内把衣服脱了一件,敞着怀,腆着个肚子,走出黑津津一头一脸的肥油。
须臾整理停当,何美之捧出盘子,浑家拎着酒,放在桌子上摆下。和尚上坐,浑家下陪,何美之打横,把酒来斟。吃着,说起三五日内,要往范府替老太太做斋。何美之浑家说道:“范家老奶奶,我们自小看见他的,是个和气不过的老人家。只有他媳妇儿是庄南头胡屠户的女儿,一双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黄头发,那日在这里住,鞋也没有一双,夏天 靸 〔sǎ,把鞋后帮踩在脚后跟下〕着个 蒲窝子 〔蒲草毛窝,就是用蒲草夹鸡毛编织而成的鞋子〕,歪腿烂脚的。而今弄两件 尸皮子 〔衣服〕穿起来,听见说做了夫人,好不体面!你说那里看人去!”正吃得兴头,听得外面敲门甚凶,何美之道:“是谁?”和尚道:“美之,你去看一看!”何美之才开了门,七八个人一齐拥了进来,看见女人、和尚一桌子坐着,齐说道:“好快活!和尚、妇人大青天白日调情!好僧官老爷!知法犯法!”何美之喝道:“休胡说!这是我田主人!”众人一顿骂道:“田主人?连你婆子都有主儿了!”不由分说,拿条草绳把和尚精赤条条同妇人一绳捆了,将个杠子穿心抬着,连何美之也带了,来到南海县前一个关帝庙前戏台底下。和尚同妇人拴做一处,候知县出堂报状。众人押着何美之出去,和尚悄悄叫他报与范府。
范举人因母亲做佛事,和尚被人拴了,忍耐不得,随即拿帖子向知县说了。知县差班头将和尚解放,女人着交美之领了家去,一班光棍带着,明日早堂发落。众人慌了,求张乡绅帖子在知县处说情。知县准了,早堂带进,骂了几句,扯一个淡赶了出去。和尚同众人,倒在衙门口用了几十两银子。僧官先去范府谢了,次日方带领僧众来铺结坛场、挂佛像,两边十殿阎君。吃了开经面,打动铙钹叮当,念了一卷经。摆上早斋来,八众僧人,连司宾的魏相公,共九位,坐了两席。才吃着,长班报有客到。魏相公丢了碗,出去迎接进来,便是张、周两位乡绅,乌纱帽,浅色员领,粉底皂靴。魏相公陪着一直拱到灵前去了。内中一个和尚向僧官道:“方才进去的,就是张大房里静斋老爷。他和你是田邻,你也该过去问讯一声才是。”僧官道:“也罢了。张家是甚么有意思的人!想起我前日这一番是非,那里是甚么光棍!就是他的佃户商议定了,做鬼做神来 弄送 〔算计〕我。不过要簸掉我几两银子,好把屋后的那一块田卖与他。使心用心,反害了自身!落后,县里老爷要打他庄户,一般也慌了,腆着脸拿帖子去说,惹的县主不喜欢。”又道:“他 没脊骨 〔不成器,不正经〕的事多哩!就像周三房里,做过巢县家的大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儿。三房里曾托我说媒。我替他讲,西乡里封大户家好不有钱!张家硬主张着许与方才这穷不了的小魏相公,因他进个学,又说他会作个甚么诗词。前日替这里作了一个荐亡的疏,我拿了给人看,说是倒别了三个字。像这都是作孽!眼见得二姑娘也要许人家了,又不知撮弄与个甚么人!”说着,听见靴底响,众和尚挤挤眼,僧官就不言语了。两位乡绅出来同和尚拱一拱手,魏相公送了出去。众和尚吃完了斋,洗了脸和手,吹打拜忏,行香放灯,施食散花,跑五方,整整闹了三昼夜方才散了。
光阴弹指,七七之期已过,范举人出门谢了孝。一日张静斋来候问,还有话说。范举人叫请在灵前一个小书房里坐下,穿着 衰绖 〔cuī dié,指丧服〕出来相见,先谢了丧事里诸凡相助的话。张静斋道:“老伯母的大事,我们做子侄的,理应效劳。想老伯母这样大寿归天也罢了,只是误了世先生此番会试。看来想是 祖茔 〔祖辈的坟地。茔,yíng〕安葬了,可曾定有日期?”范举人道:“今年山向不利,只好来秋举行,但费用尚在不敷。”张静斋屈指一算:“ 铭旌 〔丈许长的红绫直幅或青布直幅,请由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书写死者的姓名、年岁、封职,支起来作为丧仪中的仪仗物〕是用周学台的衔。墓志托魏朋友将就做一篇,却是用谁的名?其余殡仪、桌席、执事、吹打,以及杂用、饭食、破土、谢风水之类,须三百多银子。”正算着,捧出饭来吃了。张静斋又道:“三载居庐自是正理。但世先生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边设法使用,似乎不必拘拘。现今高发之后,并不曾到贵老师处一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风一二。弟意也要去候敝世叔,何不相约同行?一路上舟车之费,弟自当措办,不须世先生费心。”范举人道:“极承老先生厚爱,只不知大礼上可行得?”张静斋道:“ 礼有经,亦有权 〔意思是礼有必守的常法,也有例外的变通〕。想没有甚么行不得处。”范举人又谢了。
张静斋约定日期,雇齐夫马,带了从人,取路往高要县进发,于路上商量说:“此来,一者见老师,二来老太夫人墓志,就要借汤公的官衔名字。”不一日进了高要城。那日知县下乡相验去了。二位不好进衙门,只得在一个关帝庙里坐下。那庙正修大殿,有县里工房在内监工。工房听见县主的相与到了,慌忙迎到里面客位内坐着,摆上九个茶盘来。工房坐在下席执壶斟茶。
吃了一回,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方巾阔服,粉底皂靴,蜜蜂眼,高鼻梁,落腮胡子。那人一进了门就叫把茶盘子撤了。然后与二位叙礼坐下,动问那一位是张老先生,那一位是范老先生。二人各自道了姓名。那人道:“贱姓严,舍下就在咫尺。去岁,宗师案临,幸叨岁荐,与我这汤父母是极好的相与。二位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旧?”二位各道了年谊师生,严贡生不胜钦敬。工房告过失陪,那边去了。
严家家人掇了一个食盒来,又提了一瓶酒,桌上放下,揭开盒盖,九个盘子都是鸡、鸭、糟鱼、火腿之类。严贡生请二位老先生上席,斟酒奉过来说道:“本该请二位老先生降临寒舍,一来蜗居恐怕亵尊,二来就要进衙门去,恐怕关防有碍,故此备个粗碟就在此处谈谈。休嫌轻慢!”二位接了酒道:“尚未奉谒,倒先取扰。”严贡生道:“不敢!不敢!”立着要候干一杯。二位恐怕脸红,不敢多用,吃了半杯放下。严贡生道:“汤父母为人廉静慈祥,真乃一县之福!”张静斋道:“是。敝世叔也还有些善政么?”严贡生道:“老先生,人生万事都是个缘法,真个勉强不来的。汤父母到任的那日,敝处阖县绅衿公搭了一个彩棚,在十里牌迎接。弟站在彩棚门口,须臾锣、旗、伞、扇、吹手、夜役,一队一队都过去了。轿子将近,远远望见老父母两朵高眉毛,一个大鼻梁,方面大耳,我心里就晓得是一位 岂弟君子 〔安详和善的好人。岂弟,kǎi tì,也可写作“恺悌”〕。却又出奇,几十人在那里同接,老父母轿子里两只眼,只看着小弟一个人。那时,有个朋友同小弟并站着,他把眼望一望老父母,又把眼望一望小弟,悄悄问我:‘先年可曾认得这位父母?’小弟从实说:‘不曾认得。’他就痴心,只道父母看的是他,忙抢上几步,意思要老父母问他甚么。不想老父母下了轿同众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别处,才晓得从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要不的。次日小弟到衙门去谒见,老父母方才 下学回来 〔知县到任第二日,例须到县学拜谒孔子的牌位,并召集秀才讲书。下学回来,就指从县学里举行了这仪式回来〕,诸事忙作一团,却连忙丢了,叫请小弟进去,换了两遍茶,就像相与过几十年的一般。”张乡绅道:“总因老先生为人有品望,所以敝世叔相敬。近来自然时时请教。”严贡生道:“后来倒也不常进去。实不相瞒,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所以历来的父母官都蒙相爱。汤父母 容易 〔轻易〕不大喜会客,却也凡事心照,就如前月县考,把二小儿取在第十名,叫了进去,细细问他从的先生是那个?又问他可曾定过亲事?着实关切!”范举人道:“我这老师看文章是法眼。既然赏鉴令郎,一定是英才,可贺!”严贡生道:“岂敢!岂敢!”又道:“我这高要是广东出名县份。一岁之中,钱粮 耗羡 〔地方官征收钱粮时借口弥补损耗而额外多征的部分〕,花、布、牛、驴、渔、船、田、房税不下万金。”又自拿手在桌上画着,低声说道:“像汤父母这个做法不过八千金。前任潘父母做的时节实有万金。他还有些枝叶,还用着我们几个要紧的人。”说着,恐怕有人听见,把头别转来望着门外。一个蓬头赤足的小厮走了进来,望着他道:“老爷,家里请你回去!”严贡生道:“回去做甚么?”小厮道:“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严贡生道:“他要猪,拿钱来!”小厮道:“他说猪是他的。”严贡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罢,我就来。”那小厮又不肯去。张、范二位道:“既然府上有事,老先生竟请回罢!”严贡生道:“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口猪原是舍下的。”才说得一句,听见锣响,一齐立起身来说道:“回衙了。”
二位整一整衣帽,叫管家拿着帖子,向贡生谢了扰,一直来到宅门口,投进帖子去。知县汤奉接了帖子:一个写“世侄张师陆”,一个写“门生范进”。自心里沉吟道:“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甚是可厌!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不好回他。”吩咐快请。两人进来,先是静斋见过,范进上来叙师生之礼。汤知县再三谦让,奉坐吃茶,同静斋叙了些阔别的话,又把范进的文章称赞了一番。问道:“因何不去会试?”范进方才说道:“先母 见背 〔谓父母或长辈去世〕, 遵制丁忧 〔封建丧制,亲丧三年内不得做官,已做官的解职回籍,不得应考,不得举行婚嫁筵宴,应着丧服,遵守这种丧制就叫“遵制丁忧”〕。”汤知县大惊, 忙叫换去了吉服 〔忙叫范进换去了吉服。范进在母丧中不穿孝,穿吉服,在当时是违制的事,所以汤知县大惊,忙叫换了〕,拱进后堂,摆上酒来。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 柔鱼 〔鱿鱼〕、苦瓜,也做两碗。
知县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银镶杯箸。范进退前缩后的不举杯箸,知县不解其故。静斋笑道:“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这个杯箸。”知县忙叫换去,换了一个磁杯、一双象牙箸来。范进又不肯举。静斋道:“这个箸也不用。”随即,换了一双白颜色竹子的来方才罢了。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倘或不用荤酒,却是不曾备办。落后,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因说道:“却是得罪的紧。我这敝教,酒席没有什么吃得,只这几样小菜,权且用个便饭。敝教只是个牛羊肉,又恐贵教老爷们不用,所以不敢上席。现今奉旨禁宰耕牛,上司行来 牌票 〔差役执行公务时的凭证〕甚紧,衙门里都也莫得吃。”掌上烛来,将牌拿出来看着。一个贴身的小厮,在知县耳跟前悄悄说了几句话。知县起身向二位道:“外边有个书办回话,弟去一去就来。”
去了一时,只听得吩咐道:“且放在那里。”回来又入席坐下,说了失陪。向张静斋道:“张世兄,你是做过官的。这件事正该商之于你,就是断牛肉的话。方才,有几个教亲共备了五十斤牛肉,请出一位老师夫来求我,说是要断尽了,他们就没有饭吃,求我略松宽些,叫做瞒上不瞒下。送五十斤牛肉在这里与我,却是受得受不得?”张静斋道:“老世叔,这话断断使不得的了!你我做官的人,只知有皇上,那知有教亲?想起洪武年间,刘老先生……”汤知县道:“那个刘老先生?”静斋道:“讳基的了。他是 洪武三年开科的进士 〔刘基是元朝进士,这段描写是作者讽刺张、范、汤缺乏常识,信口开河〕,‘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范进插口道:“想是第三名?”静斋道:“是第五名。那墨卷是弟读过的。后来入了翰林。洪武私行到他家,就如‘ 雪夜访普’ 〔指宋太祖赵匡胤雪夜私访大臣赵普,在他家商谈国事的一段故事〕的一般。恰好江南张王送了他一坛小菜,当面打开看都是些 瓜子金 〔形如香瓜子的金块〕。洪武圣上恼了,说道:‘他以为天下事,都靠着你们书生!’到第二日,把刘老先生贬为青田县知县,又用毒药赐死了。这个如何了得!”知县见他说的口若悬河,又是本朝确切典故,不由得不信。问道:“这事如何处置?”张静斋道:“依小侄愚见,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今晚叫他伺候。明日早堂,将这老师夫拿进来打他几十个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张告示在旁,申明他大胆之处。上司访知,见世叔一丝不苟,升迁就在指日。”知县点头道:“十分有理。”当下席终,留二位在书房住了。
次日早堂,头一起,带进来是一个偷鸡的积贼。知县怒道:“你这奴才,在我手里犯过几次,总不改业。打也不怕,今日如何是好?”因取过朱笔来,在他脸上写了“偷鸡贼”三个字。取一面枷枷了,把他偷的鸡,头向后,尾向前,捆在他头上,枷了出去。才出得县门那鸡屁股里喇的一声,屙出一抛稀屎来,从额颅上淌到鼻子上,胡子沾成一片,滴到枷上。两边看的人多笑。第二起,叫将老师夫上来,大骂一顿“大胆狗奴”,重责三十板。取一面大枷,把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脸和颈子箍的紧紧的,只剩得两个眼睛,在县前示众。天气又热,枷到第二日,牛肉生蛆,第三日呜呼死了。
众回子心里不伏,一时聚众数百人鸣锣罢市,闹到县前来,说道:“我们就是不该送牛肉来,也不该有死罪!这都是南海县的光棍张师陆的主意!我们闹进衙门去,揪他出来一顿打死,派出一个人来偿命!”不因这一闹,有分教:贡生兴讼,潜踪私来省城;乡绅结亲,谒贵竟游京国。未知众回子吵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