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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五言古诗

感遇 (其一)

张九龄

兰叶春葳蕤,

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

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

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

何求美人折?

春天的兰草绿叶纷繁又茂盛,

秋天的桂花清雅皎洁,鲜明美丽。

大自然欣欣向荣,生机勃发,

春天和秋天才成为美好的节候。

谁料到那些栖居山林的高人雅士,

闻到香气后对它们心生爱意。

散发芬芳原是出自兰桂的本性,

又何必去希求林栖者的欢心?

感遇 (其二)

张九龄

江南有丹橘,

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

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

奈何阻重深。

江南的土地上生长一种红橘,

经历过了寒冬依然绿叶葱茏。

哪里是因为这里的地气温暖?

它自己原来就有耐寒的本性。

想把这样的珍品献给远方的贵客,

无奈这中间阻隔着崇山峻岭。

〔注释〕

①感遇:即有感于身世际遇的意思。②兰:一种香草,春季或秋季开花,有香气。葳蕤:草木茂盛、枝叶纷繁的样子。③桂华:即桂花。④自尔:自然。⑤林栖者:栖居山林的隐士。⑥坐:因为。⑦本心:本性,素志。⑧美人:指林栖者。⑨丹橘:红色的橘。⑩伊:此,这里。指江南。⑪岁寒心:耐寒的本性。⑫荐:奉献。嘉客:嘉宾贵客。

运命惟所遇,

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

此木岂无阴?

因为是命运决定了这种遭遇,

天道循环,这里的道理也难以追寻。

大家都只说要种植桃树和李树,

难道这丹橘树就不能遮阴?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李 白

暮从碧山下,

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

苍苍横翠微。

相携及田家,

童稚开荆扉。

绿竹入幽径,

青萝拂行衣。

欢言得所憩,

美酒聊共挥。

长歌吟松风,

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

陶然共忘机。

傍晚从青绿色的终南山上下来,

山上的月亮好像跟着行人而归。

回头看看刚才来时的山间小路,

莽莽苍苍横着一片片翠绿的山林。

路上遇到斛斯山人,携手同去其家,

童子忙忙地迎出来打开柴门。

穿过青青竹林中幽静的小路,

青萝枝叶拂掠着行人的衣服。

欢快地说笑着,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畅饮着美酒,主人和客人频频举杯。

慷慨高歌,吟诵着《风入松》的曲调,

曲罢时,银河中的星光已经稀微。

看到我喝醉了,主人非常高兴,

全然忘记了世俗的巧诈心机。

〔注释〕

①遇:遭际。②循环:周而复始。指命运交替反复。③树桃李:喻指培养人才。④阴:同“荫”,树荫。⑤终南山:在今陕西西安南,唐代士人多隐居于此。过:拜访。斛斯山人:复姓斛斯的隐士。⑥却顾:回头望。⑦翠微:指山坡上翠绿繁茂的草木。⑧青萝:即松萝。一种蔓生植物,枝叶常攀生在石崖﹑松柏或墙上。行衣:行人的衣服。⑨所憩:休息之所。⑩松风:古琴曲名,即《风入松》曲。此处双关,有歌声与松风交响之意。⑪河星稀:银河中的星光稀微。意谓夜深。⑫陶然:欢乐的样子。忘机:不计名利,与世无争。

月下独酌

李 白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

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

相期邈云汉。

我在花丛的中间摆上一壶好酒,

自斟自饮,连一个酒友都没有。

我举起酒杯想邀请明月对饮,

再加上我的身影就成了三个人。

明月自然不懂得饮酒的乐趣,

身后的影子也只是空随我身。

那就暂且伴随着月亮与影子,

趁着美好的春光及时行乐吧。

我放声高歌,月亮在天空徘徊,

我翩然起舞,地上的身影跟着乱动。

清醒时我们三人一起欢乐,

等沉醉之后大家又各自分散。

让我们结下忘情畅游的约定吧,

共同相会于天上遥远的仙境。

春思

李 白

燕草如碧丝,

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燕地的春草刚绽出嫩嫩的细叶,

秦地的桑树已经是绿枝低垂。

当你的心中想起要归家的时候,

正是我思念你而伤心断肠之时。

〔注释〕

①酌:喝酒。②解:懂得。③将:和,与。④无情:忘情。⑤相期:约定好日期。邈:遥远。云汉:天河。⑥燕:燕地,今河北、辽宁一带。诗中征夫所在地。⑦秦:今陕西省境内,诗中思妇所居之地。

春风不相识,

何事入罗帏?

春风啊,你与我原本素不相识,

你又为何钻进罗帐使我相思?

望岳

杜 甫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五岳之尊的泰山,它的景色如何?

青翠的山峦一直绵延到齐鲁大地。

它聚集了大自然的神奇与秀美,

阳光照耀下的山峰明暗交错。

山中缭绕的云层使人心胸激荡,

归巢的鸟儿吸引我极目远视。

总有一天我要登上泰山的峰顶,

一眼望去,众山是那么矮小。

赠卫八处士

杜 甫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

命运让老朋友难得见上一面,

就像参星与商星不能碰面一样。

可是,今天晚上是个怎样的晚上,

居然你和我能相聚在灯烛光下?

青春年少的时代又能有多久?

〔注释〕

①罗帏:丝织的帘帐。②望岳:远望东岳泰山。③岱宗:五岳之首,是对泰山的尊称。夫:语助词,无实意。④齐鲁:春秋时的两个诸侯国,在今山东省境内。未了:不尽,不断。⑤造化:大自然。钟:聚集。⑥阴阳:山北背日为阴,山南向日为阳。割:分。⑦决眦:极目远视。决,裂开。眦,眼角。⑧会当:应当,定要。凌:登上。⑨卫八:姓卫,排行第八,名不详。处士:隐居不仕的人。⑩动:动辄,常常。参:参星,居西方;商:商星,居东方。两星此起彼落,永不相见。

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

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

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

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

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

儿女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

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

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

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

你我如今鬓发花白已经变了模样。

打听故旧亲友才知大半已经谢世,

不由惊呼失声,心中无限悲伤。

哪里想得到分别二十年以后,

今天还能重新登上你的客堂。

当年分别的时候你还没有成婚,

倏忽间,你的儿女可以排成行了。

个个含笑地迎接父亲的朋友,

热情地问我来自什么地方。

问答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完,

小儿女们已经摆上了酒菜。

冒着夜雨割来了新春的韭菜,

还煮上了喷香的杂有黄粱的米饭。

你说我们的见面实在不容易,

于是开怀畅饮,一连干了十几杯。

连饮十几杯,我都没有醉意,

由衷地感谢你对老朋友的情深意长。

明日分别又将远隔千山万水,

以后命运如何,就茫然难知了。

佳人

杜 甫

绝代有佳人,

幽居在空谷。

有一位举世无双的美好女子,

幽静地居住在那空旷的山谷。

〔注释〕

①访旧:打探老朋友的消息。②热中肠:内心激动不已。中肠,内心。③父执:父辈的朋友。④间:杂有。⑤累:接连。十觞:十杯。⑥故意:老友的情谊。

自云良家子,

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

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

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

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

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

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

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

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

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

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

日暮倚修竹。

自己说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谁知沦落到了荒山和草木共处。

很久前关中曾经发生过兵乱,

她的亲兄弟都被乱军杀戮了。

就算高官厚禄又能有什么用处?

亲人死后连尸骨都没法安葬。

世俗的人情大多是嫌贫爱富,

万事变迁就像烛光随风起伏。

可恨她的丈夫是个轻薄浪子,

遗弃妻子,重新娶了个美丽新妇。

连夜合花尚且知道晨开夜合,

鸳鸯鸟双飞双栖也从不独宿。

薄情丈夫只看到新妇的欢笑,

哪能听得见妻子在这里失声痛哭?

还是要像在山的泉水清澈纯洁,

不要像出山的泉水浑杂污浊。

等待着侍女从市上卖掉珠饰回来,

再扯些青萝修补破漏的茅屋。

摘下山花但又不愿插在发上,

只喜爱满把满把地采折柏枝。

天气寒冷,还穿着单薄的衣服,

倚着身旁的长竹一直等到天黑。

〔注释〕

①良家子:家世清白人家的女儿。②零落:家道衰落。③收骨肉:指安葬兄弟。④世情:世俗人情。恶:厌恶。衰歇:衰落失势。⑤合昏:即合欢,夜合花。因其叶晨开夜合而得名。常用以比喻夫妻恩爱。

梦李白 (其一)

杜 甫

死别已吞声,

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

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

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

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林青,

魂返关塞黑。

君今在罗网,

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

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

无使蛟龙得。

以为将与你死别忍不住痛哭失声,

又常为过去的生别而忧伤悲戚。

在江南那瘴疠疫气流行的地方,

得不到被放逐者的一点消息。

老朋友你终于来到我的梦中,

你可知道我对你的日夜思念。

恐怕入梦的已经不是生者的灵魂,

路途如此遥远,万事都难以预计。

梦中的你来时经过青青枫林,

回去时,关隘和边塞一片漆黑。

你如今被贬谪在外身陷罗网,

怎么才能够有一双逃离的翅膀?

梦中醒来,屋梁上洒满了月光,

似乎还映照着你清晰的容颜。

这一去,江湖上水深浪急风波多,

可要多加小心,别让蛟龙来害你。

梦李白 (其二)

杜 甫

浮云终日行,

游子久不至。

天上的浮云终日间飘忽不定,

远方的游子已经很久没有相见。

〔注释〕

①恻恻:痛苦、悲伤的样子。②瘴疠地:瘴气肆虐、瘟疫横行的地方。③逐客:此指李白。④平生魂:生者的魂魄。因作者怀疑李白已死,所以说恐怕不是生者的魂。⑤颜色:指李白的容颜。⑥游子:指遭迫害而被放逐的李白。

三夜频梦君,

情亲见君意。

告归常局促,

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

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

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

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

寂寞身后事。

一连三夜我都梦见与你相会,

可见你不忘老友的深情厚谊。

梦中告别时,你显得局促不安,

再三诉说来的时候多么不易。

江湖上充满了险风还有恶浪,

千万要当心,不要翻船落水。

你临出门时还搔着满头白发,

好像辜负了平生的凌云壮志。

京城中到处是达官贵人的车骑,

只有你一个人落得这样憔悴。

谁又能说,天道公平宽广无限?

你已到老年还如此含冤受累。

就算名声将来流传千秋万代,

又怎么能同死后的寂寞相比。

送綦毋潜落第还乡

王 维

圣代无隐者,

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

不得顾采薇。

圣明的时代没有隐居的才俊,

天下的精英都愿为朝廷效力。

于是隐居在东山上的那些高人,

不再效仿伯夷、叔齐在山中采薇。

〔注释〕

①苦道:再三表示。②冠盖:冠冕和车盖。代指京城的达官贵人。京华:京城。③斯人:此人,指李白。④网恢恢:语出《老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句天网,天道,天理。恢恢,宽疏的样子。⑤累:同“缧”,捆绑。此指李白被捕入狱。⑥綦毋潜:王维好友,荆南(今湖北荆州)人。⑦东山客:隐士。晋谢安未做官时,曾隐居东山。⑧采薇:商末周初,伯夷、叔齐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后世遂以“采薇”指隐居生活。

既至金门远,

孰云吾道非?

江淮度寒食,

京洛缝春衣。

置酒长安道,

同心与我违。

行当浮桂棹,

未几拂荆扉。

远树带行客,

孤城当落晖。

吾谋适不用,

勿谓知音稀。

你来到京城,却又离金马门很远,

谁又能说你的主张不高明呢?

你在过江淮的时候正是寒食节,

进入京城时,却已要缝制春衣。

我备酒在长安道上为你送行,

知心的好朋友又要与我分别。

你将乘船回到远在南方的故里,

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自己的家门。

绿树伴随着你渐渐远去的身影,

孤城映照在落山太阳的余晖里。

你满腹的经纶虽然未被采用,

但不要因此就说天下没有知音。

送别

王 维

下马饮君酒,

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

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

白云无尽时。

请君下马来,我要请你喝上一杯,

敢问朋友,你准备要到哪里去?

你说是因为生活过得很不适意,

想要回去隐居在终南山的旁边。

只管去吧朋友,我也不再多问,

你看那白云正漫无边际地飘荡。

〔注释〕

①金门:金马门,汉代宫门名,汉代贤士等待皇帝召见的地方。②孰云:哪个说,谁说。③同心:志同道合的朋友,知己。违:分离。④行当:将要。桂棹:桂木做的船桨。⑤吾谋:指赴京应试之事。适:恰好。不用:不成功。⑥饮君酒:请君饮酒。饮,使……喝。⑦之:往,去。⑧南山:终南山,在今陕西西安南。陲:边陲。

青溪

王 维

言入黄花川,

每逐青溪水。

随山将万转,

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

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

澄澄映葭苇。

我心素已闲,

清川澹如此。

请留盘石上,

垂钓将已矣。

每一次我来到黄花川上游览,

都少不了要经过旁边的青溪。

青溪随着弯弯的山路千回万转,

其实要走过的这段路不足百里。

水流冲击着乱石发出声声喧闹,

寂静而幽深的松林一片苍翠。

水波荡漾,浮着菱角和荇菜,

清澈的溪水倒映着丛丛芦苇。

我的心境一向以来恬静安然,

正如这平静而无所求的溪水。

就让我留在这溪边岩石上吧,

从从容容地垂钓而了此一生。

渭川田家

王 维

斜光照墟落,

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

倚杖候荆扉。

夕阳西下,映照着小小的村庄,

深深的小巷中是一群回家的牛羊。

乡下的老人挂念着未归的牧童,

手拄着拐杖守候在柴门的旁边。

〔注释〕

①青溪:指黄花川。黄花川,河流名,在今陕西省凤县东北。②言:发语词,无义。③趣途:即将要走的路途。趣,同“趋”。④漾漾:水波闪动。菱荇:菱角和荇菜。泛指水草。⑤澄澄:透明清澈。葭苇:芦苇。⑥将已矣:将留此终身。⑦渭川:即渭水,发源于甘肃省,也指渭水流域。⑧斜光:指夕阳。墟落:村庄。⑨穷巷:幽深的小巷。⑩荆扉:柴门。

雉雊麦苗秀,

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立,

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

怅然吟式微。

田里的野鸡在鸣叫,麦苗在吐穗,

桑叶日渐稀少,春蚕即将休眠。

农夫们肩扛着锄头站在田边,

絮絮叨叨地讲着农家的事情。

看着这一切,真羡慕他们安闲的生活,

怅惘中,我不禁产生了回归田园的想法。

西施咏

王 维

艳色天下重,

西施宁久微?

朝为越溪女,

暮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

贵来方悟稀。

邀人傅脂粉,

不自著罗衣。

君宠益娇态,

君怜无是非。

当时浣纱伴,

美丽的容颜从来都被天下人看重,

漂亮的西施哪能一直地位低微?

早晨还是若耶溪边浣纱的民女,

晚上已经成了吴王宫里的贵妃。

贫贱时,和别人相比有多少特殊?

显贵了,才觉得是如此不一般。

搽粉的事儿都要由别人来做,

更用不着自己来打扮和穿衣。

吴王的宠爱增加了西施的娇态,

可君王的爱怜却是不明是非。

昔日一起在溪边浣纱的同伴,

〔注释〕

①雉雊:野鸡鸣叫。秀:指禾类植物开花吐穗。②蚕眠:蚕蜕皮时,不食不动,状如睡眠。③依依:依恋不舍。④式微:《诗经·邶风》有“式微,式微,胡不归”句。此处表达自己欲归田园的心思。⑤西施:春秋末越国美女,今浙江诸暨人。越王勾践施美人计,将西施献给吴王夫差,致使他沉溺于美色,终为越国所灭。⑥宁:岂。微:地位低下、卑贱。⑦越溪:西施家乡的若耶溪。⑧邀:招呼,吩咐。傅:同“敷”,抹。⑨益:更加。⑩无是非:不辨是非,什么都听从。

莫得同车归。

持谢邻家子,

效颦安可希?

再也不能够一同乘着车回家。

奉劝邻居家的那个东施姑娘,

就算是效颦,又哪有出头的希望?

秋登兰山寄张五

孟浩然

北山白云里,

隐者自怡悦。

相望试登高,

心随雁飞灭。

愁因薄暮起,

兴是清秋发。

时见归村人,

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

江畔洲如月。

何当载酒来,

共醉重阳节。

北山悠悠,隐藏在白云的里边,

隐居的人是那么怡然自得。

为了看望你,我才试着登高,

我的心情随着飞雁时好时坏。

太阳落山,黄昏带一点点惆怅,

爽朗的秋天,提起我登高的兴致。

时不时看见山下回村的行人,

走过河边的沙滩,在渡口休息。

远望天边的树木细小如荠菜,

江心的沙洲却又似一弯新月。

什么时候你带着美酒过来吧,

开怀畅饮,一起醉倒在重阳佳节。

〔注释〕

①持谢:奉劝,奉告。邻家子:邻居家的女子,指东施。②效颦:效仿皱着眉头。东施学西施捧心颦眉,结果见到她的人都被吓跑了。安可希:哪是可以希望的呢?③兰山:应指万山,在今湖北襄阳。张五:指张子容,时与孟浩然同隐于襄阳。④登高:指登上万山。⑤薄暮:黄昏。薄,迫近。⑥沙行:行于沙路上。⑦若荠:形容远望天边的树木细微如荠菜。⑧洲如月:指江边的沙洲像一弯新月。⑨何当:何时。

夏日南亭怀辛大

孟浩然

山光忽西落,

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

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

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

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

终宵劳梦想。

山上的太阳渐渐地向西落下,

一轮明月从池塘的东边冉冉上升。

披散开头发,享受夜晚的凉爽,

打开窗户,躺在大院子的竹床上。

凉风送来阵阵荷花的芳香,

竹林发出清脆的滴水声响。

本想取张琴来尽情地弹奏,

可惜眼前却没有知音欣赏。

感此良宵,更加怀念我的老友,

一夜长梦,不知能不能梦见他。

宿业师山房期丁大不至

孟浩然

夕阳度西岭,

群壑倏已暝。

松月生夜凉,

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

烟鸟栖初定。

之子期宿来,

夕阳渐渐地越过西边的山岭,

一条条山谷忽然间昏暗静寂。

月亮照着松林,顿感夜晚的凉爽,

风声和泉声,听起来分外清晰。

山中的樵夫差不多都已回家,

暮霭中的飞鸟刚刚安歇在窝。

丁大讲好了今晚要来寺住宿,

〔注释〕

①辛大:姓辛,排行第一。为孟浩然的朋友。②散发:散开头发。古人平时都束发戴帽。③轩:窗户。闲敞:幽静宽敞之处。④知音:指相互了解、志趣相投的知己。春秋时,楚人俞伯牙和锺子期互为知音。⑤业师:法号为“业”的僧人。山房:僧舍。丁大:诗人的朋友。⑥壑:山沟。倏:忽然。暝:昏暗。⑦烟鸟:暮色中的归鸟。⑧之子:这个人。此指丁大。期:邀约。

孤琴候萝径。

我抱着琴,等在青藤掩映的山路。

同从弟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

王昌龄

高卧南斋时,

开帷月初吐。

清辉澹水木,

演漾在窗户。

荏苒几盈虚,

澄澄变今古。

美人清江畔,

是夜越吟苦。

千里其如何,

微风吹兰杜。

我们悠闲地躺卧在南书房里,

透过拉开的窗帷,看到初升的月亮。

月光照耀着门前的池水和树木,

水面反射着月光,在窗外荡漾。

不知天上的明月经历了多少圆缺,

古往今来,人世间一直是变化无常。

此刻崔少府大概正在清江边上,

这一夜不停地苦吟着越国的诗章。

相隔千里,我们只能共赏明月,

微风吹来兰花和杜若的清香。

寻西山隐者不遇

丘 为

绝顶一茅茨,

直上三十里。

扣关无僮仆,

窥室惟案几。

山顶上有一座茅草搭的房子,

从山下走上去,足足有三十里。

轻敲柴门却没有僮仆的回应,

窥视房内也只有桌子和茶几。

〔注释〕

①萝径:青萝枝条掩映的山路。②从弟:堂弟。山阴:今浙江绍兴。崔少府:指诗人崔国辅。③演漾:水面微波荡漾。④荏苒: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盈虚:指月之圆缺。⑤澄澄:清澈明净。⑥美人:这里指崔少府。⑦越吟:吟唱越国的歌。此处是想象着崔少府因怀念故乡而苦吟。⑧兰杜:兰花和杜若,都是香草名。⑨茅茨:茅屋。⑩扣关:敲门。关,门闩。僮仆:奴仆。

若非巾柴车,

应是钓秋水。

差池不相见,

黾勉空仰止。

草色新雨中,

松声晚窗里。

及兹契幽绝,

自足荡心耳。

虽无宾主意,

颇得清净理。

兴尽方下山,

何必待之子?

如果不是驾着车子出外游玩,

应该就是到秋江边去钓鱼了吧。

错过了时机我没能与他相见,

空负了我对他殷勤仰慕的心意。

刚刚一阵雨,草色变得更加青翠,

微微的晚风,将松涛声送入窗内。

在这里,幽静的景色很适合我,

足以洗涤我疲惫的身心和耳目。

虽然没能和这里的主人见上一面,

我却已经领悟了清净的道理。

玩得也非常尽兴,我就下山去了,

又何必非要和这位隐者相见?

春泛若耶溪

綦毋潜

幽意无断绝,

此去随所偶。

晚风吹行舟,

花路入溪口。

际夜转西壑,

隔山望南斗。

潭烟飞溶溶,

我寻幽览胜的兴致始终不止,

这一次就让小船随意地漂游。

晚风不停地吹拂着行进的小船,

一路鲜花直长到若耶溪的河边。

天色已晚,我们转过西山河谷,

隔着高山,还能看见天上的南斗。

潭面上慢慢升起了袅袅的水雾,

〔注释〕

①巾柴车:给车子盖上帷幔,做出行准备。引申为驾车出游。②钓秋水:即到水边钓鱼。③差池:差错。这里指错过的意思。④黾勉:努力,勉力。仰止:仰望,向往。⑤及兹:到此。契:相合。⑥之子:这个人。⑦泛:乘船游览。⑧幽意:寻幽览胜的兴致。⑨际夜:入夜之际。⑩潭烟:江潭上的水气。溶溶:柔和迷蒙的样子。

林月低向后。

生事且弥漫,

愿为持竿叟。

树林间,月亮好像低垂着向后退走。

人世间的事情正如烟水迷茫,

我真想做那溪边垂钓的隐者。

宿王昌龄隐居

常 建

清溪深不测,

隐处惟孤云。

松际露微月,

清光犹为君。

茅亭宿花影,

药院滋苔纹。

余亦谢时去,

西山鸾鹤群。

清清的溪水,一眼也看不到底,

隐居的地方只看见一朵白云。

月亮刚刚在松林的梢上露头,

淡淡的清辉仿佛还在把你怀念。

茅亭里的花影一动不动,仿佛睡去,

芍药院的地面上长满了苔纹。

我也想干脆不问世事随你隐居,

一起同西山里的鸾鹤来做伙伴。

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

岑 参

塔势如涌出,

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

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

宝塔如同从平地上一下子涌出,

孤立高耸,仿佛天上的宫殿。

登上高塔,就如同远离了尘世,

长长的梯道,好像在空中盘旋。

高耸的宝塔俯压着神州大地,

〔注释〕

①生事:世事。弥漫:渺茫无尽。泛指人生沉浮不定。②持竿叟:钓鱼翁,指隐居的人。③宿花影:比喻夜静时花影不动如眠。④药院:种植芍药花的庭院。滋:繁衍。⑤谢时:避世。谓不问世事。⑥鸾鹤群:与鸾鹤为伍。⑦慈恩寺浮图:即今西安大雁塔。浮图,即佛塔。⑧磴道:楼梯。虚空:天空。⑨突兀:高耸的样子。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

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

俯听闻惊风。

连山若波涛,

奔走似朝东。

青槐夹驰道,

宫观何玲珑。

秋色从西来,

苍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

万古青濛濛。

净理了可悟,

胜因夙所宗。

誓将挂冠去,

觉道资无穷。

气象峥嵘犹如鬼斧神工造就。

宝塔四角平伸,挡住了白日,

一层层登上去,好像能摸到苍天。

往下看,可以指点远处高飞的鸟,

侧耳听,能听见耳边风声呼啸。

远处山连着山,宛如波浪起伏,

好像是要一起到东方去朝拜。

青青的槐树夹着笔直的驰道,

楼台和宫观,看上去小巧玲珑。

秋天的秀色从西面渐次过来,

莽莽苍苍,弥漫在关中大地。

北原上的五座汉代皇帝的陵墓,

从古到今,一直都是郁郁葱葱。

清净的佛理,我完全可以领悟,

佛教的因缘,一直以来是我所尊崇。

我决心离开这喧嚣的名利场,

去寻找成佛觉悟的路,其乐无穷。

贼退示官吏 (并序)

元 结

癸卯岁 ,西原贼入道州 ,焚烧杀掠,几尽而去。

唐代宗广德元年,西原的贼人攻入道州城,烧杀抢掠,几乎扫光全城

〔注释〕

①峥嵘:高峻的样子。鬼工:鬼斧神工。意谓非人力所能建成。②五陵:指汉代五个皇帝的陵墓,俱在长安之北。③净理:佛理,清净无欲的妙理。了:完全。悟:理解。④胜因:佛教善缘。夙:素来,一向。⑤挂冠:指弃官或辞官。⑥觉道:佛教指成佛觉悟之路。资:助。⑦癸卯岁:唐代宗广德元年(763)。⑧道州:今湖南道县。

明年,贼又攻永破邵 ,不犯此州边鄙而退,岂力能制敌欤?盖蒙其伤怜而已。诸使何为忍苦征敛?故作诗一篇以示官吏。

才走。第二年,贼人又攻破永州和邵州,却不侵犯道州的边境而退走。难道官兵有能力制服敌人吗?不过是受到贼人哀怜而已。诸官吏为什么忍心苦苦搜刮?因此作诗一篇给他们看看。

昔年逢太平,

山林二十年。

泉源在庭户,

洞壑当门前。

井税有常期,

日晏犹得眠。

忽然遭世变,

数岁亲戎旃。

今来典斯郡,

山夷又纷然。

城小贼不屠,

人贫伤可怜。

是以陷邻境,

此州独见全。

使臣将王命,

岂不如贼焉?

今彼征敛者,

迫之如火煎。

早些年幸运地遇上太平的年头,

在山林里竟然隐居了二十个春秋。

清清的泉水就在庭院中奔流,

深深的山涧正对着我家门前。

朝廷征收赋税有固定的时间,

太阳落山了,就可以安稳睡觉。

忽然间碰上了世事剧变,安史叛乱,

几年间,我跟着军旗南征北战。

如今朝廷让我来管理这个郡县,

又遇到山里的强盗来骚扰侵犯。

小城太小,强盗都不愿洗劫,

百姓贫苦,连强盗也心生哀怜。

因此旁边的县城全都被攻破,

只有我管辖的这个州得以保全。

催征的使臣身负君王的命令,

难道还不如山里的强盗慈善?

如今那些到处横征暴敛的人,

逼迫百姓缴粮缴税如同火烧一般。

〔注释〕

①永:今湖南永州。邵:今湖南邵阳。②井税:赋税。③遭世变:指安史之乱。④戎旃:军帐。亲戎旃,即参与军事活动。⑤典斯郡:管理此州。⑥山夷:指西原人。

谁能绝人命,

以作时世贤?

思欲委符节,

引竿自刺船。

将家就鱼麦,

归老江湖边。

谁还忍心来逼迫百姓断送人命,

去换取那贤能官吏的美名呢?

我真想干脆辞了官丢弃符节,

拿起一枝竹篙自己去撑船回家。

带领全家人打打鱼、种种麦,

回到江村湖边,度过我的余年。

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

韦应物

兵卫森画戟,

宴寝凝清香。

海上风雨至,

逍遥池阁凉。

烦疴近消散,

嘉宾复满堂。

自惭居处崇,

未睹斯民康。

理会是非遣,

性达形迹忘。

鲜肥属时禁,

蔬果幸见尝。

俯饮一杯酒,

仰聆金玉章。

州衙前卫兵的仪仗森严排列,

休息起居的寝室凝聚着清香。

海面上飘来了一阵阵的风雨,

亭台和池阁一下子变得清凉。

一天的烦躁闷热很快就消散,

嘉宾和贵客又都聚集在一堂。

我身处于高位,还是有点惭愧,

因为没看到百姓们幸福安康。

只有领会了道理才能排遣是非,

而性情旷达的人方可不拘形迹。

大鱼大肉都属于时俗的禁忌,

蔬菜水果还可以请诸位品尝。

低下头请喝一杯美味的佳酿,

抬起头聆听各位精妙的文章。

〔注释〕

①委符节:弃官。符节,古代官、将受任的凭证。②刺船:撑船。③郡斋:官署中休息的斋舍。燕集:饮酒聚会。燕,通“宴”。④烦疴:指暑天出现的烦闷、郁热。⑤居处崇:居高位。⑥聆:听。金玉章:金玉之声。此喻指诸文士诗篇佳美。神欢体自轻,

意欲凌风翔。

吴中盛文史,

群彦今汪洋。

方知大藩地,

岂曰财赋强。

心情愉快,身体自然就轻巧,

恨不能乘着长风在蓝天飞翔。

自古以来苏州文化就很昌盛,

众多的英才如大海一样无边。

这才知道苏州这样一个大郡,

哪里仅仅只是财富高出邻邦?

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

韦应物

凄凄去亲爱,

泛泛入烟雾。

归棹洛阳人,

残钟广陵树。

今朝为此别,

何处还相遇?

世事波上舟,

沿洄安得住?

悲伤地离开我那亲爱的朋友,

船儿慢慢地隐入江上茫茫烟雾。

乘船归去的是来自洛阳的游子,

听到钟声不由回望广陵的绿树。

今天你和我就要在这里分别,

不知道以后还能在何处相聚?

人生在世就如波浪上的小船,

不论顺流还是逆流,又怎能停住?

寄全椒山中道士

韦应物

今朝郡斋冷,

忽念山中客。

涧底束荆薪,

今天官舍里生起了一阵阵寒意,

忽然想起了在全椒山中的道士。

也许此刻你还在山中砍柴捆柴,

〔注释〕

①吴中:苏州的古称。②彦:美士。汪洋:形容人才很多。③初发:启程。扬子:渡口名,在今江苏扬州。校书:校书郎的简称。④亲爱:好友。⑤归棹:归舟。棹,船桨,代指船。⑥广陵:今江苏扬州。⑦沿洄: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⑧全椒:今属安徽省。⑨荆薪:柴禾。

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

远慰风雨夕。

落叶满空山,

何处寻行迹?

归来之后煮好简单的饭菜充饥。

我想携带着一瓢酒去登门拜访,

在风雨之夜让你得到一点慰藉。

空旷的山谷中到处落满了树叶,

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你的行迹呢?

长安遇冯著

韦应物

客从东方来,

衣上灞陵雨。

问客何为来,

采山因买斧。

冥冥花正开,

飏飏燕新乳。

昨别今已春,

鬓丝生几缕?

客人从东方来到了京城长安,

衣服上还带着灞陵上的风雨。

我问客人来京城是为了何事,

说是因为要上山砍柴来买斧头。

山上的花儿正在灿烂地开放,

轻飞的燕子忙着为雏燕哺乳。

上次分别后如今又到了春天,

不知两鬓的白发又生了几缕?

夕次盱眙县

韦应物

落帆逗淮镇,

停舫临孤驿。

落下风帆停在淮河边的小镇,

客船紧紧停靠在孤零零的驿站。

〔注释〕

①煮白石:晋葛洪《神仙传》卷二“白石先生”条:“常煮白石为粮,因就白石山居,时人号曰白石先生。”此处喻指道士清苦的生活。②冯著:韦应物的朋友。③灞陵:即灞上,在今陕西西安东南,因汉文帝葬于此,故称。④冥冥:迷漫的样子。⑤飏(yáng)飏:飞翔的样子。⑥次:停留。盱眙:今属江苏省,在淮河南岸。⑦落帆:卸下船帆。逗:留,停留。淮镇:淮河边的城镇,此指盱眙县。

浩浩风起波,

冥冥日沉夕。

人归山郭暗,

雁下芦洲白。

独夜忆秦关,

听钟未眠客。

浩荡的大风掀起了一层层波涛,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落下了山。

路人纷纷归去,山城渐渐昏暗,

大雁落下芦花洲,芦花纯净而洁白。

独宿舟中,想念着关中的亲人,

听着钟声,是辗转难眠的游子。

东郊

韦应物

吏舍跼终年,

出郊旷清曙。

杨柳散和风,

青山澹吾虑。

依丛适自憩,

缘涧还复去。

微雨霭芳原,

春鸠鸣何处?

乐幽心屡止,

遵事迹犹遽。

终罢斯结庐,

慕陶直可庶。

我终年在官衙中备受着拘束,

清晨来到郊外,心里特别舒畅。

杨柳随着和风轻轻地舒展枝条,

青翠的山峦冲淡了我心中的思虑。

走进树丛,正可以静静地休息,

沿着小河,来来回回不愿离去。

细雨迷迷濛濛,笼罩着原野,

春天的斑鸠是在何处鸣唱?

喜欢这里的幽静常想在此安居,

但公事在身,行迹免不了匆忙。

总有一天辞官后我要来这里盖房隐居,

大概那时才能实现仰慕陶潜的心愿。

〔注释〕

①冥冥:昏暗、幽暗。②秦关:指陕西西安。③跼:拘束不安的样子。④旷:心胸舒畅。清曙:清晨的曙光。⑤霭:云气。这里指笼罩。⑥鸠:斑鸠。⑦遵事:遵奉王事,即做官。迹:行迹。遽:匆忙。⑧直:就,自。庶:相近。

送杨氏女

韦应物

永日方戚戚,

出行复悠悠。

女子今有行,

大江溯轻舟。

尔辈苦无恃,

抚念益慈柔。

幼为长所育,

两别泣不休。

对此结中肠,

义往难复留。

自小阙内训,

事姑贻我忧。

赖兹托令门,

仁恤庶无尤。

贫俭诚所尚,

资从岂待周?

孝恭遵妇道,

容止顺其猷。

别离在今晨,

见尔当何秋?

连日来,我的心里悲伤又痛苦,

孩子要出嫁,这一去路途遥远。

女孩儿今天就要嫁到那远方,

坐着小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

你们姐妹们从小就没了亲娘,

我独自抚育爱怜更加慈祥温柔。

妹妹从小就一直由姐姐照看,

如今两人就要分离,哭个没完。

见此情景,我的心中愁肠寸断,

可女大当嫁,我也无法挽留。

你从小没了母亲,缺少闺中教导,

能不能侍奉好公婆,实在让我担忧。

幸好嫁到了一个良善的人家,

爱怜体贴你,不会说你多少过错。

清贫和节俭本来就应该崇尚,

又何必要陪送特别丰厚的嫁妆?

你要孝顺尊敬公婆,遵从妇道,

仪容和举止也都要符合礼教。

你和我们离别就在今天早晨,

再要见到你,不知何年何月?

〔注释〕

①杨氏女:嫁与杨家的女儿。②永日:整天。戚戚:悲伤。③出行:出嫁。悠悠:遥远。④有行:出嫁。语出《诗经·邶风·泉水》:“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⑤阙:同“缺”。内训:对女孩子的教育。⑥事姑:侍奉婆婆。贻:带来。⑦令门:好人家。⑧仁恤:爱怜。尤:过错。⑨容止:仪容举止。猷:规矩。居闲始自遣,

临感忽难收。

归来视幼女,

零泪缘缨流。

这些天我还能自己安慰自己,

临到分别,还是止不住心里难受。

回来后看见我那年幼的小女,

悲伤的泪水还沿着帽带流淌。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柳宗元

汲井漱寒齿,

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

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

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

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

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余,

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

悟悦心自足。

汲取冰凉的井水漱口净齿,

无思无虑拂拭去身上的尘土。

安闲平静地拿着贝叶经文,

来到东斋外面虔诚地诵读。

世人全不求取佛经的真谛,

只是一味地追求虚妄的事情。

希望能领悟佛经的深奥道理,

怎样才能够精熟地修养心性?

超师的禅院里是如此安静,

碧绿的青苔连着深深竹林。

太阳升起,映照着晨雾和露水,

青松好像是刚刚洗沐过一般。

只觉得心中的宁静难以表述,

领受到悟道的乐趣我心满意足。

〔注释〕

①诣:到。超师:法名“超”的僧人。禅经:佛经。②贝叶书:写在贝叶上的佛经。③真源:佛教的真谛。了:全然。④妄迹:虚妄的事迹。⑤遗言:此指佛经。冥:契合,相合。⑥缮性:修养心性。

溪居

柳宗元

久为簪组束,

幸此南夷谪。

闲依农圃邻,

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

夜榜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

长歌楚天碧。

长久以来受这身官服的束缚,

被贬来这里居住也算一种幸福。

闲暇时经常来到农夫的园圃,

偶尔也学隐士在山林中漫步。

早晨耕作翻起带着露水的杂草,

夜晚划船在水石激响的溪流。

来来往往看不到一个外人,

只有我在这蓝天下纵情长歌。

乐府

塞上曲

王昌龄

蝉鸣空桑林,

八月萧关道。

出塞入塞寒,

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

皆共尘沙老。

秋蝉在空旷的桑林里面鸣叫,

八月的萧关道上是如此寂寥。

无论出塞入塞天地一片荒寒,

举目四顾到处是枯黄的芦草。

自古以来,幽州和并州的勇士,

都和那尘土与黄沙一起衰老。

〔注释〕

①溪:指湖南零陵的冉溪。②簪:官帽上的针形首饰。组:官服上的装饰绶带。③南夷:此指今湖南永州。④夜榜:夜航。榜,划船的工具。此处指划船。⑤塞上曲:新乐府辞,由横吹曲演化而来。⑥萧关:在今宁夏固原东南。⑦幽并:幽州和并州,今河北省、山西省及陕西省的一部分。

莫学游侠儿,

矜夸紫骝好。

劝君不要学那恃勇逞强的游侠,

只会一味夸耀自己的紫骝马好。

塞下曲

王昌龄

饮马渡秋水,

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

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

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

白骨乱蓬蒿。

战马喝足了,渡过秋天的江水,

江水冰冷,寒风如同尖利的钢刀。

沙漠的尽头太阳还没有落下,

昏暗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临洮。

想起当年长城脚下那一场鏖战,

都说将士们斗志昂扬,气冲霄汉。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黄沙迷漫,

将士们的白骨散落在丛丛蒿草里。

关山月

李 白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

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

胡窥青海湾。

明月从天山的山巅冉冉升起,

在苍茫的云海之间时隐时现。

来自中原的长风吹过了几万里,

伴着月色来到了塞外的玉门关。

汉高祖曾被匈奴围困在白登山,

如今吐蕃又在窥视着青海湖边。

〔注释〕

①游侠儿:仗恃勇武、使性逞气的人。②矜夸:夸耀。紫骝:泛指骏马。③平沙:平旷的沙漠。④黯黯:昏暗的样子。临洮:在今甘肃岷县一带,是秦长城起点。⑤足:充满。⑥关山月:乐府旧题,属横吹曲。⑦天山:此处指祁连山脉。⑧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西,古时通西域的重要关塞。⑨白登:山名,在今山西大同东。汉高祖刘邦曾被匈奴围困于此。⑩胡:指吐蕃。青海湾:即青海湖。

由来征战地,

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

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

叹息未应闲。

自古以来疆场上有过无数恶战,

有多少将士再也没有回到故乡。

戍守的战士们望着边关城楼,

愁苦的脸上写满了思乡之情。

遥想今天晚上妻子独坐在高楼,

思念亲人的叹息声该是连绵不断。

子夜吴歌

李 白

长安一片月,

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

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

良人罢远征?

长安城的上空一轮明月高悬,

千家万户传出了捣衣的声音。

秋风阵阵吹不尽这捣衣声,

每一声都是思念亲人的深情。

什么时候才能平定作乱的胡虏,

丈夫才能停止远征,回到家园?

长干行

李 白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我的头发刚刚长到能盖着额头,

我们手折花枝在大门前玩耍。

你骑着竹竿当马向我跑过来,

我拿着青梅环绕着井台追你。

〔注释〕

①高楼:指身处闺阁的思妇。②未应闲:即“应未闲”。闲,停止。③子夜吴歌:乐府旧题。相传为晋代名叫子夜的女子所创制。④玉关:即玉门关。⑤良人:指丈夫。罢:结束,停止。⑥长干行:乐府《杂曲歌辞》曲调。长干,在今江苏南京城南,古时有长干里。⑦覆额:头发刚盖上额头,为女童的一种发式。⑧剧:游戏。⑨床:指庭院中的井床(井边围栏)。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

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

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

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

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

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

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

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

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

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

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

我们两家都居住在金陵长干里,

我们两人天真烂漫从来不避嫌。

十四岁时我嫁给了你做妻子,

羞怯怯地不敢露出一点笑颜。

低着头对着房间里的墙角落,

你千呼万唤,我也不敢回头一次。

到十五岁时,我开始展眉舒颜,

愿意像灰尘一样与你共生死。

我常常怀着尾生抱柱的信念,

哪想到也有一天要上望夫台?

我十六岁的时候你就离家远行,

要到瞿塘峡,还要闯滟滪堆。

五月江水上涨,滟滪堆不可触碰,

两岸猿猴的哀啼声传到天上。

你临行时徘徊在门前的足迹,

现在都已经长满了青青绿苔。

绿苔长深了我却不忍心清扫,

绿苔上飘满落叶,秋风早来到。

八月里的蝴蝶翅膀已经发黄,

一双双一对对飞舞在西园草上。

此情此景使我心里分外悲伤,

因为我青春的容颜渐渐衰老。

哪一天你离开四川返回家园,

〔注释〕

①抱柱信:相传尾生与女子相约桥下,大水忽至,抱柱而死。喻指对爱情信守不贰。②望夫台:相传一女子思念丈夫,常登山眺望,日久变成了一块石头。③瞿塘:瞿塘峡,长江三峡之一。滟滪堆:瞿塘峡口的一块大礁石。

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

直至长风沙。

你可得先用书信告诉我归期。

道路再远,我也一定要前去迎接,

哪怕到七百里外的长风沙呢。

列女操

孟 郊

梧桐相待老,

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徇夫,

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

妾心古井水。

梧树和桐树终生相伴直到老,

鸳鸯双双对对也要死在一起。

贞妇的可贵在于为丈夫殉身,

舍生相从,就像那鸳鸯和梧桐。

立下誓言永不泛起情感波澜,

我的心如枯井的水一样平静。

游子吟

孟 郊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慈祥的老母亲手里拿着针线,

缝制的是儿子身上的衣裳。

在儿子临行时细针密线地缝,

总担心儿子迟迟不能归家。

谁能说小草般菲薄的情意,

能够报答春天太阳的光辉?

〔注释〕

①长风沙:地名,离金陵七百里。②列:同“烈”。操:一种琴曲。③梧桐:相传雄为梧,雌为桐。④游子:离家在外的人。吟:古诗的一种体裁。⑤意恐:担心。⑥寸草:小草,此喻游子。⑦三春晖:春天的阳光,比喻母爱。 Mdi4fFtkUJef2snf8/9MTUvcFuVPVSXthCqmRie8D2MnkZTnvX4QL8AQ4J53Y4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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