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山道士

【导读】　本篇是《聊斋志异》中有代表性的篇目，故事情节紧凑曲折、幽默风趣，深受读者喜爱，影响广泛。1981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还以之为基础摄制了木偶动画片《崂山道士》。

“故家子”王七到劳山求仙学道，每日“随众采樵”，“不堪其苦，阴有归志”，虽然“见二人与师共酌”，展现种种神通，“窃欣慕，归念遂息”，可月余后还是“苦不可忍”，提出“小有传习”就回家。在王七的要求下，师父教了他穿墙术，师父还嘱咐他“归宜洁持”。王七回家在妻子面前卖弄法术，却“头触硬壁”，头上肿起“如巨卵”的大包，遭到妻子耻笑。

王七不愿脚踏实地、努力奋斗，一心想走捷径、偷奸耍滑，学习态度有问题。偏偏“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作者正是要提醒人们，正确的学习目标和刻苦的学习态度，缺一不可，否则必将“触硬壁而颠蹶”。

邑〔县里〕有王生，行七〔在家中排行第七〕，故家子〔世家大族之子〕。少慕道〔从小仰慕道术〕，闻劳山〔今山东青岛东北的崂山，是道教发祥地之一〕多仙人，负笈〔jí，古时读书人所用的书箱〕往游。登一顶，有观宇〔道教的庙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僧、道盘坐或跪拜时用的蒲草编结的圆草垫〕上，素〔白色〕发垂领〔脖子〕，而神观爽迈〔精神、容貌爽朗不俗。观：容貌，仪态。迈：高超不俗〕。叩〔探问，询问〕而与语，理甚玄妙〔说出的话幽深微妙〕。请师之〔请求拜其为师〕。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手脚都磨出了一层层老茧〕，不堪其苦，阴〔私下里〕有归志。

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照〕毫芒〔代指细微之物。毫：兽类秋后生出御寒的细毛。芒：谷类外壳上的针状刺须〕。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胜〔盛，美〕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壶酒，分赉〔分发赏赐。赉：lài，赏赐〕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都是盛汤水的容器〕，竞饮先釂〔jiào，饮尽杯中酒〕，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从大盛器倒入小盛器。这里指从酒壶倒入酒杯〕，竟不少减。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如此〕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筷子〕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即《霓裳羽衣舞》，唐代天宝年间宫廷盛行的一种舞蹈〕。已而歌曰：“ 仙仙〔起舞的样子〕乎，而还〔回到人间〕乎，而幽〔幽禁〕我于广寒〔月宫〕乎！”其声清越，烈如箫管〔像箫管般嘹亮清脆〕。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设酒食送行〕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入月中。众视三人，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然〔同“燃”〕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寻不到踪影〕矣。几上肴核〔菜肴果品〕尚故。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勿误樵苏〔砍柴割草〕。”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念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经，历〕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习惯〕此苦。”道士笑曰：“我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以诀〔指施行法术的口诀〕，令自咒〔念咒。即诵念施法的口诀〕毕，呼曰：“入之！”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首骤入，勿逡巡〔迟疑，犹豫〕！”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以纯洁的心地使用道术〕，否则不验〔灵验〕。”遂助资斧〔指旅费〕，遣之归。

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bó，跌倒〕。妻扶视之，额上坟起〔指肿块隆起〕，如巨卵焉。妻揶揄〔yé yú，讥笑嘲弄〕之。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不善，没存好心〕而已。

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今有伧父〔鄙贱匹夫。讥讽骂人的话。伧：cāng，鄙贱〕，喜疢毒而畏药石〔喜欢伤身的疾病，而害怕治病的药石。比喻喜欢阿谀奉承而害怕直言忠告。疢毒：疾病，灾患。疢：chèn。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遂有舐痈吮痔〔舔痈脓，吸痔疮。比喻无耻的谄媚逢迎行为〕者，进宣威逞暴〔显威风、逞暴力〕之术，以迎其旨，诒〔欺骗〕之曰：‘执此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碍。’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不至触硬壁而颠蹶〔摔倒，跌落〕不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