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桃

【导读】　本篇是作者蒲松龄回忆自己年轻时所见的一场幻术表演，因此用第一人称写作。作者巧妙地利用有限视角，以旁观者的角度，生动描摹了表演的全过程，“所写即所见”，避免全知视角的“魔术揭秘”，突出了表演的神秘和不可思议。

读者跟随作者的视线，能看到表演中神奇而生动的细节，如“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也能体会到江湖艺人的精心设计，“偷桃、被杀、请赏、复活”，全过程出人意料、曲折离奇，生动形象而引人入胜。

童时赴郡试〔童年时去府城应试。试：童生试，明清时代应试秀才的考试。郡：济南〕，值春节〔古代以立春日为春节〕。旧例，先一日，各行商贾，彩楼鼓吹赴藩司〔布政使司。这里指布政使司衙门〕，名曰“演春”。余从友人戏瞩〔游玩观看〕。是日游人如堵〔像墙一样，形容人多〕。堂上四官〔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四位省级官员〕，皆赤衣，东西相向坐。时方稚，亦不解其何官。但闻人语哜嘈〔jì cáo，喧闹〕，鼓吹聒耳。忽有一人，率披发童，荷担〔挑着担子〕而上，似有所白〔说话，表白〕；万声汹动，亦不闻为何语。但视堂上作笑声。即有青衣人大声命作剧〔表演〕。其人应命方兴〔方始站起。上文“似有所白”，是跪着说话〕，问：“作何剧？”堂上相顾数语。吏下宣问所长。答言：“能颠倒生物〔意思是能使植物不按本来季节时令长出〕。”吏以白官。少顷复下，命取桃子。

术人声诺〔称是〕，解衣覆笥〔sì，盛饭或盛衣物的方形竹器〕上，故作怨状，曰：“官长殊不了了！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指堂上长官。古以面南为尊，上位者都坐北朝南〕所怒。奈何！”其子曰：“父已诺之，又焉辞？”术人惆怅良久，乃云：“我筹〔筹划，思考〕之烂熟。春初雪积，人间何处可觅？惟王母〔指西王母，俗称“王母娘娘”，古代神话中的女神〕园中，四时常不凋卸〔凋谢。卸：通“谢”，落〕，或有之。必窃之天上，乃可。”子曰：“嘻！天可阶而升〔沿着阶梯爬上去〕乎？”曰：“有术在。”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往，向〕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乃呼子曰：“儿来！余老惫，体重拙，不能行，得汝一往。”遂以绳授子，曰：“持此可登。”子受绳，有难色，怨曰：“ 阿翁〔父亲〕亦大愦愦〔太糊涂。大：同“太”。愦愦：kuì kuì〕！如此一线之绳，欲我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父又强呜拍之〔抚拍哄劝他。呜：哄儿声〕，曰：“我已失口〔说错话〕，悔无及。烦儿一行。儿勿苦，倘窃得来，必有百金赏，当为儿娶一美妇。”子乃持索，盘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可复见。久之，坠一桃，如碗大。术人喜，持献公堂。堂上传示良久，亦不知其真伪。忽而绳落地上，术人惊曰：“殆矣！上有人断吾绳，儿将焉托！”移时，一物堕。视之，其子首也。捧而泣曰：“是必偷桃，为监者所觉。吾儿休矣！”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堕，无复存者。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合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今承严命〔这里指长官的指示、训令。旧时称地方官为父母官，故称〕，不意罹〔遭遇〕此奇惨！当负去瘗〔yì，埋葬，埋藏〕之。”乃升堂而跪，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指死了也要报答恩情〕以图报耳。”坐官骇诧，各有赐金。术人受而缠诸腰，乃扣笥而呼曰：“八八儿，不出谢赏，将何待？”忽一蓬头僮首抵笥盖而出，望北稽首〔行跪拜礼〕，则其子也。以其术奇，故至今犹记之。后闻白莲教〔当时的民间秘密宗教组织〕能为此术，意此其苗裔〔子孙后代〕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