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战国时诸侯间互相攻伐，常常几个国家结盟，共同对付另外的一个或几个国家，结盟的凭据就是人质。多数的做法是统治者把自己的子孙送到对方去做人质，以取得信任。本文记述的事件大约发生在公元前265年，变法后强大的秦国发兵东下，一举攻占赵国三座城池。当时的赵国，国力已大不如前，依靠自身的力量绝不是强秦的对手，必须求救于齐国，而齐国派出援兵也有一个条件——“必以长安君为质”。彼时赵国的实际掌权人是赵孝成王赵丹的母亲赵太后，她疼爱幼子，强硬地表示绝不同意这个条件。面对强秦急攻，国破即在眉睫。老臣触詟成为打破这一僵局的关键人物。触詟以一种老弱的姿态出现在赵太后面前，并没有和太后的“盛气”进行正面对抗，而是从家常谈起，缓解太后的敌意，在赵太后“色少解”之后才展开了真正的攻势。他摸透了赵太后的脾气，深知这位手握大权的母亲的软肋所在，抓住长安君的前途和安危出击，击击命中，最终说服赵太后让长安君为国家出力，去做人质。
本文仅有的两个人物，一个位高专横，一个位卑机敏，一场对话充分体现了《战国策》长于论辩、驳难的特色。作者使用了轻松、细腻的笔触，展现了一种机智的处事之法。触詟避其锋芒，另辟蹊径，最终达成了动机、方法与效果的统一。
赵太后新用事 3 ，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 4 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1 触詟[zhé]：战国时赵国大臣。马王堆汉墓帛书《战国策纵横家书》及《史记·赵世家》又作“触龙”。 2 赵太后：赵孝成王的母亲赵威后。 3 用事：执政，当权。 4 长安君：赵太后的幼子。长安是封号，不是地名。
左师触詟愿见，太后盛气而揖 1 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 2 也，故愿望见。”太后曰：“老妇恃辇 3 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 4 ？”曰：“恃鬻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 5 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补黑衣 6 之数，以卫王宫，没死 7 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 8 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 9 之爱燕后 10 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 11 。’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 12 ，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 13 多也。今
1 揖：或应作“胥”，等待。 2 郄[xì]：疲劳。 3 辇：人拉的车。 4 得无……乎：表示揣测语气的固定格式，解释为“大概是……吧”“恐怕是……吧”。 5 贱息：对自己子女的谦称。 6 黑衣：当时赵国王宫卫士穿的衣服。这里借指侍卫。 7 没死：昧死，冒着死罪。没，通“昧”。 8 填沟壑：指死。人死埋于地下，所以称“填沟壑”，这是谦称。 9 媪：对老年妇女的尊称。 10 燕后：赵太后的女儿，嫁给燕国国君为王后，故称“燕后”。 11 必勿使反：古代诸侯之女出嫁他国，只有被废或亡国时，才返回父母之国。这里是说太后虽然想念女儿，但希望燕后永远不要遭到不幸而返回本国。反，同“返”。 12 赵之为赵：前“赵”字指赵氏，后“赵”字指赵国。 13 重器：宝物，贵重的东西。
媪尊长安之位，而封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 1 ，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 2 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以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1 崩：古代称帝王死为“崩”。山陵崩是喻指赵太后死去。 2 子义：赵国贤人。
赵太后刚执政，秦军就加紧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说：“一定要用长安君做人质，才能发兵。”太后不同意，大臣们竭力劝说。太后对左右大臣明确宣布：“有谁再说让长安君去做人质，我一定朝他的脸上吐唾沫。”
左师触詟说他想要晋见太后，太后气冲冲地等着他。入宫之后触詟缓步向前，到了太后面前请罪说：“老臣的脚有毛病，不能快走，很久没来拜见您了。我私下原谅自己，又担心太后的身体有什么不舒适，所以希望前来谒见。”太后说：“我全靠坐车走动。”触詟问道：“每日饮食怕会有所减少吧？”太后回答说：“就靠喝点稀粥罢了。”触詟说：“老臣近些时候特别不想吃东西，于是自己勉强走走，每天走上三四里，就稍微增加点食欲，对身体也有所调剂。”太后说：“我办不到。”太后的脸色稍微有所缓和。
左师触詟说：“我的儿子舒祺，年纪最小，不成器。可我衰老了，偏偏私下又很喜欢他，希望能让他替补上宫廷卫士的空额，来守卫王宫，我冒着死罪来向您提出这个请求。”太后说：“可以。他多大年纪了？”触詟说：“十五岁了。虽然岁数还小，希望趁我还没入土就将他托付给您。”太后说：“男人也疼爱他的小儿子吗？”触詟回答说：“比女人家还厉害。”太后说：“女人疼爱自己的小儿子更厉害。”触詟说：“我私下认为您疼爱燕后胜过疼爱长安君。”太后说：“您错了，我疼爱燕后没有疼爱长安君那么厉害。”左师触詟说：“做父母的疼爱子女，就得为他们考虑长远。您送燕后出嫁的时候，（临别登车时）握着燕后的脚后跟哭泣，想到她嫁到远方，内心也为她感到悲痛呀。她走后，您不是不想念她，祭祀时一定要为她祷告说：‘一定别让她回来呀。’这难道不是为她考虑得长远，希望燕后的子孙世世代代能继承王位吗？”太后说：“是这样。”左师触詟说：“从现在往前数三代，直到赵国建立的时候，赵王的子孙凡受封为侯的，他们的后代还有继续承袭爵位的吗？”太后说：“没有。”触詟又问：“不单是赵国，其他诸侯的子孙继承为侯的，他们的后代还有继续承袭爵位的吗？”太后回答说：“我也没有听说过。”触詟说：“在这些人中，近的灾祸就落在自己身上，远的灾祸就落在他们子孙身上。难道君主的子孙封侯就一定没有好结果吗？这是由于他们地位显赫而没有功勋，俸禄优厚却没有劳绩，又拥有了太多珍宝啊。现在您让长安君地位显贵，封给他肥美的土地，并给他很多珍贵的宝物，但是又不趁现在让他为国家建立功勋，一旦您不在了，长安君又如何能在赵国立足呢？我认为您为长安君考虑得少，所以我才说您疼爱长安君不如疼爱燕后。”太后说：“好吧。任凭您的安排吧！”于是就为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车子，送他到齐国去做人质，齐国这才出动援兵。
子义听说这件事后说道：“国君的儿子，是国君的亲骨肉啊，尚且不能依靠无功而得来高位，无劳而得来俸禄，坐拥金玉等贵重财物﹐何况是做臣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