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新教徒之所以对南阿尔卑斯山赞叹不已,原因之一便在于天主教文化的神奇魅力。我成长于严格的新教徒家庭,对我这样的人而言,第一次意大利之旅所带来的影响,实在难以忘怀。
当时,当地居民那种浸沉于宗教、与朴实教堂融为一体的生活,那种生活中特有的气氛、音乐与安全感,那来自生活中心——教堂的源源不绝的活力与朝气,实在令我感叹,并深深为其所吸引。也许天主教在意大利及阿尔卑斯山区已日趋没落,但在提契诺,其影响力仍处处可见,否则我见不到这么多美丽古老的教堂。比起北方,在南方,教堂的存在是绝不容忽视的,而且它依然是生活中崇高的重心,其地位宛如母亲。身为新教徒,我在新教教规和饱受良心不安的苛责下长大,因此见到这种信仰的纯真,这种为表现虔诚而做的俗丽装扮,令我十分震撼。无论是锡兰的神殿、中国的寺庙或提契诺的教堂,这些景象让所有像我这样的人回忆起失落童心,想到天上乐园,同时也唤醒心灵深处最纯真无瑕的朴素信仰。我们这些精神上贪得无厌的欧洲人最缺乏的,莫过于这种充满欢娱与天真的信仰生活。
每次越过阿尔卑斯山,一接触当地温暖的气息,听见音调丰富的言语,看见山坡上第一座葡萄园梯田及无数美丽的教堂时,我总是感动不已。那种感动既温柔又深刻,令人想起生命中留在母亲身旁时的温柔情境,想起童年的纯真、单纯与快乐。时间似乎停滞了,于是在我的感觉之中,此地天主教徒的虔诚与古时人们对宗教的虔诚,似乎越来越难以区分。他们保留了古罗马式与地中海式的农耕文化,例如葡萄、桑葚、橄榄的梯田栽种方式;在南阿尔卑斯山区,源自古希腊罗马那种对视觉美感的重视、对神像的崇拜,以及开放的多神信仰,也延续至今。罗马时期曾建造圣殿之处,如今建起了教堂;昔日为祭祀土地精灵或森林之神而竖立小石柱的地方,如今立起了十字架;昔日水神、泉水女神或廊神的神殿遗址,如今建起了圣殿和石龛,殿内放置了圣像十字架。孩童们和当年一样,在圣殿之前嬉戏玩耍,以花朵装扮自己;圣殿旁长着一棵柏树或松树,流浪者和山羊也来此地歇脚。某个夏日,身着蓝金色相间服装的天主教徒组成的优美队伍行经此地,为小神殿祈福,洒圣水,提醒人们不要忘记小神殿。它提供人们慰藉、喜悦、神的警示,以及人生至高的目标。这种感觉,在提契诺尤为强烈。来到阿尔卑斯山南麓,便进入了阳光之乡,进入了欧洲最古老的文化之中。当地温暖的阳光、美丽的语言、充满巧思的葡萄园梯田,以及大小教堂与圣像十字架等所有将宗教虔诚表露无遗的建筑,处处都散发着美,美得难以言喻。自古以来,提契诺地区优异建筑师和砌石工匠辈出,许多意大利的伟大建筑,都是在他们的技术支援下完成的。甚至连他们建造教堂的地点,也都十分美丽。这些地方,令人联想起卢加诺、堤瑟瑞特、隆科、占堤利诺附近的圣安波迪欧、布列根左那,以及萨索的圣母堂。即使是教堂入口处的引道,也都经过精心设计,非常美丽;石墙之间,通往教堂的通道或桥梁线条也十分柔和。此外,教堂前一定会有一个广场,不大却十分平坦,让人能在此稍作歇息,不至于带着上山的气喘吁吁或下山的小快步进入教堂。广场上植着几株树,为教堂的前廊走道遮挡太阳或风雨,它们形成三至五个绿意盎然的庄严圆拱,远远呼唤着我们。
在这石材丰富、木材缺乏的地区,教堂和其他建筑物一样,完全由石块砌成。在小山村里的小教堂,墙垣毫无装饰或粉刷,一片光秃,即使屋顶也是以原始页岩片搭盖而成,只有山墙和钟塔才能凸显出教堂的特殊身份。在其他地方,经过粉刷、绘上壁画的建筑物很多,外观也很美,但此地的气候并不适合在外墙画壁画。另外,即使有些教堂十分简陋,此地也绝见不到倾塌的教堂。
无论在城里或村庄,教堂是最显眼的建筑物,而钟塔则为教堂画出美丽的轮廓;在这个地区,到处洋溢着流传久远的宗教虔诚,即使在人迹罕至的偏远深山幽谷里,也能感受到。再偏远的地区,只要有山羊吃草,有旅人寻找歇脚的地方,就有小教堂,它们就建在道路转弯之处,小径从屋檐下穿过,因而成为遮风避雨的好地方;堂内稚气又美丽的圣像十字架旁、古老的墙边或屋檐底下,有着以古朴、苍白的颜色绘制的小壁画。春天时,孩童们在每一座圣像前的玻璃瓶、杯子或铜器里插满了花。即使从不进教堂,它仍到处可见,提醒我们它的存在。任何在石砾成堆的山路中寻找歇脚处,或在炎热的乡间道路上渴望树荫的人,都会心存感激地享用这些建筑。在这崎岖的山区里,它装点风景,指引方向,并且提供了让人闭目小憩的处所;它造福大众,因而广受欢迎。教堂里,更蕴藏着许多奇珍异宝,例如卢加诺的卢伊尼绘画,山中不知名小礼拜堂或提契诺一带教堂的绘画,以及湿壁画、祭坛浮雕、受洗石、雕像等,都说明此山区与意大利古典文化有密切关系,同时也表明提契诺人传承了造型艺术的古老天分。我可以举出上百个例子来证明此言不假,但我不愿浪费篇幅一一举证,把自己当成导游。没有导游引导的旅行更美,只要在提契诺旅行,立刻就会有令人愉悦的收获;在美丽的风景中,到处都能发掘静静隐藏着的古艺术珍宝。
亲爱的提契诺大小教堂,因为你们,我觉得宾至如归;你们与我共度了许多美好时光,为我带来许多喜乐,同时也为我提供了清凉的树荫和艺术的飨宴;此外,你们更启迪了我,令我思考自己的责任,同时拥有快乐、勇敢与乐观的人生观。在教堂里,我聆听《圣经》道理与圣诗礼赞,观看鲜丽的队伍从教堂门口熙攘而出,消失在明亮的风景之中。就像山岳湖泊,就像深峭的山谷、俏皮的钟声、林中绿荫下的小酒馆、山坡上古老的赏鸟塔一样,教堂属于这块土地,在它们的庇荫之下,生活非常惬意,即使像我这样的异教徒,也深受福泽。
(19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