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库是怎样炼成的？

这是失落与迷茫的年代——三十年来一路高歌猛进的中国经济增速开始下滑，习惯了规模和速度的政府官员与老板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茫然失措。

这是躁动与喧嚣的年代——网络新经济如狂飙巨浪席卷大地，无数创业者从未像今天这样为一夜暴富的狂想而迷醉。

这也是困顿与困惑的年代——多少日进斗金的传统生意人，面对“互联网思维”颠覆式的袭击，几乎无还手之力，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这更是希望与梦想的年代——本届政府声势夺人，吹响了反腐的号角，从官场到商场，风气为之一新。国人从未像今天这样，憧憬着大国的崛起，感受到中国梦的召唤。

2014年发生的许多事，注定因其不凡而载入史册，尽管我们还不能参透其意义，但我深信这一切对中国未来影响深远——传统低端产业掠夺、粗放和规模化增长的方式玩不下去了；经历十多年高速增长，以圈地、圈钱、高周转为核心的房地产玩不下去了；以大投资、大建设、大项目拉动城市扩张的土地财政玩不下去了；官商勾结、权力寻租的游戏玩不下去了……

尽管旧模式的路径依赖与思维惯性依然羁绊着很多入，但不管怎样，变化已经开始。2014，是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转折之年，我们可以称之为“新常态元年”。

这一年，正好是工作室创建二十周年。

作为对二十周年的纪念，我们将出版过的十几本专著作了修订，整合成八本，以《王志纲工作室战略文集》的名称再版。这是对岁月的纪念，也是走向未来的起点。对旧著删繁就简、去芜存菁的过程，也是一次回顾与反思。其间，我内心最强烈的感受是两个字：“庆幸！”

我由衷地庆幸——我们生在这个传奇时代。中国正在经历“千年未遇之变局”——市场化、国际化、产业化和城市化这四个相互交织的浪潮，让我们在短短的二十年里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如果没有这个时代的嬗变，我们的人生不可能拥有这样丰富的体验，我们的探索不可能面对如此众多全新的战略性课题；如果没有这个时代如此多元、复杂的矛盾，我们的研究不可能有寻根于史、求证于世、问道于哲的追求。时代赋予我们作为中国市场经济守望人与问道者的使命，我们诚挚以对。在无数实战案例中，我们为政府和企业客户寻求解决方案的同时，也为荟萃东方智慧的中国式智库寻求自己独特的成长路径。今天，还没到评价我们究竟走了多远的时候，但这套文集展示出来的累累硕果，让我们至少可以无愧于心：我们没有辜负这个时代！

我非常庆幸——我们拒绝了很多诱惑，也避开了许多陷阱。在无数知识分子下海的队列中，我们没有止步于想点子、玩创意和卖文为生；在地产大热之际，我们没有顺势应邀进入地产投资这个暴利行业，更没有走做广告、做设计、做代理这些赚大钱、赚快钱的“专业路线”；面对忙不过来的业务，我们没有把工作室做成一家以经验、技术和执行为核心，靠输出模块收钱的机构……尽管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易如反掌。二十年来，我们对策划这份“下地狱的活儿”，始终甘之如饴。我们甚至拒绝按常规公司那样做经营计划、做绩效考核、做防贼式管理……让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王志纲工作室为什么拒绝给回扣？一点行规都不懂！在回扣盛行的地产界，我们为此损失了大部分房地产业务。然而我真的很庆幸：二十年来同流不合污，让自己保持了一家有公信力机构的清白。还有人向我建议：你们为那么多地方政府策划，书记、市长奉你们为上宾，只要搞好关系，做多大的生意都有可能。对此我笑而不答，庆幸而已：在反腐的新政下，多少“大老虎”应声而倒，又牵扯出多少说不清的瓜葛；而我们多年来为上百个城市策划的过程中，没蹚过一趟浑水，如今一身轻松。我们既没有“跟大佬”——依附政府，成为“圈养动物”，也没有“傍大款”——追随财团，成为附庸和帮办，更没有自命清高，成为所谓的“学术机构”。拒绝上岸，是因为享受大海；执着耕耘，只为不改创业初心；固守“第三种生存”，唯愿保有一份自由的精神和独立的人格。

我最为庆幸的是，我们走出了一条独特的道路。十多年前，我们的核心团队也曾困惑于是走专业咨询路线去搞所谓的“务实”还是做战略去“务虚”。几经争论，我拍案而起：“中国十亿人都务实吧？就我们一个务虚行不行？！务虚也是一种专业！”今天，当八本专著沉甸甸地放在我面前，我知道这条路我们算是走出来了。因为它们背后，是我们探索中国社会经济过程中积累下的成千个案例；是一支身经百战，能够“打通官产学，纵横学术道”的团队；是一套可以应对中国社会百变谜局的方法；是一种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文化。

人生如白驹过隙，值得坚守的其实只有那么两三件事。工作室的每一次年会，我都会不厌其烦地与同事一起回顾，在打造中国最好的战略思想库这个目标下，我们坚守了什么，我们放弃了什么，我们改变了什么。

二十年来，我们最重要的坚守，是“熟则不做，非新勿扰”，始终坚待专注于中国经济发展中最具前瞻性的战略课题。商品经济时代，我们做市场；地产勃兴时代，我们做大盘；城市扩张时代，我们做城市运营；产业转型时代，我们做企业战略突破……我们永远要求团队保持对陌生领域和新鲜课题的激情与渴望，因为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们始终要求员工随时准备好进入全新的探索和研究，因为中国的巨变总是不期而至；我们总是要求员工能够驾驭不同行业和领域，无论是城市区域还是行业市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游刃有余；我们一直要求员工适应每个战略型项目的全流程参与，无论是策划、设计研发、资源整合、投融资，还是生产、营销、管理、服务……因为战略不可能脱离关键环节的执行。这样的成长历程痛苦而漫长，需要我们用十年、二十年的积累来实现自己的蜕变。

二十年来，我们最宝贵的坚守，是团队的成长。工作室的每个员工，都经历过“出窍、开窍、归窍”的洗礼。没有打卡机，没有繁缛的管理条例，没有账房先生锱铢必较的考核——“无为而治治圣人”的文化，让员工成为“不用扬鞭自奋蹄”的长跑冠军。我们保持了从不惩罚员工的纪录，倡导享受冲浪的快乐，只是让不合适的人离开。多年前，我带领团队参与多个地方政府委托的国家沿边开放战略，几年间，从西双版纳热带雨林到额尔古纳河草原，从台湾海峡西岸到喀什大漠，走完了大半个中国。看着一个个后生小子可以独立地向省委书记汇报区域发展战略方案时，我知道，这个团队算是带出来了。今天的工作室，仍然是一个不过百人的“小而美”的团队，但真正可贵的是我们完成了从当初的一个人，到一群同行近二十年的“老红军”，再到一伙志同道合的同路人的沉淀。

生命是一本账。算一年的账，你收获的是生意；算三年五年的账，你收获的是项目；算十年八年的账，你收获的是企业；算二十年三十年的账，你收获的是一份事业，是一种人生，是一个时代。

当今中国，有如数亿年前大陆板块缓慢移动碰撞挤压，酝酿着地心热力由量变而质变的井喷。这种从内部积累的变化绝非个人意志所能转移，也不因既得利益者的嚎啕而停滞，更不因围观者的诟病而徘徊。我们即将亲身经历的新一轮变局大幕已经拉开——民众的“刚需”正在发生深层次的变化，法治、市场、道德的秩序势必重建，生态崩溃的危机已经成为无法承受之轻，产业增长方式势将转变，新生代正在挟互联网之威重构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中国已经成为资本、产业与文化领域国际游戏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在经历了以政治为导向的第一个三十年，以经济为导向的第二个三十年之后，中国正在进入以可持续发展为导向的第三个三十年。这一轮巨变所引发的震动，并不亚于三十年前中国从计划体制走向市场经济的那一场变革。很多过去在偶然中成功的人，因缺乏对变革的判断力，终将在必然中消失，而新兴力量则在这股变革的洪流中焕发出勃勃生机。

2014年春，工作室举办了第二届“草根春天大会”，即民营经济发展趋势研讨会。我对上千位企业家说：“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告诉我们：又一个春天到来了！这个春天属于那些在市场中挣扎，在竞争中搏杀，习惯在红海中逆水行船的草根企业。关键在于我们有没有意识到：世道变了，玩法也要变！”对王志纲工作室而言，最重要的应变是给自己换芯片。两年来，我们已经开始尝试把原有的战略策划咨询与智纲商学院的咨询式培训、智纲资本的国际资本与技术并购、智纲书院的企业家社群，以及资源整合、战略推广、官场与市场的两场统筹融为一体，完成从战略策划咨询机构到战略孵化平台的转型。这个转型涉及从观念到机制的转变以及从业务到运营的更新。过去的成功同样会成为我们的掣肘，以往的惯性同样会制约我们的变革。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尚且需要经历成长转型的一次次化蛹成蝶，可想而知，一个国家的变革将是多么巨大的挑战。

与此同时，移动互联带来的所谓的新经济浪潮，再一次诱惑和考验我们。一方面，以吹牛、豪赌、抢眼球为特征的暴富游戏成为新时尚，似乎只要抹上一层“互联网思维”的金粉，就能在一夜之间成就估值数亿的神话；另一方面，移动互联带来的资讯透明化、沟通即时性、连接持续性等变化，确实驱动了人性的释放、传统产业的解构、社会关系的重组与商业模式的更新。任何人漠视千斯，必将陷于被动甚至沦为鱼肉。如何拒绝诱惑，面对挑战，摆脱惯性，完成自我超越，对我们来说，亦是一次全新的洗礼。在这个人人都渴望成为“风口上的猪”的时候，我们只能回归常识——我相信有风口，也见过许多鼓风机和吹风筒，但我知道鹰击长空是常态，而猪“飞”起来，下场注定悲惨。同时，我愈发坚信，坚守与应变同样重要，因为时代总是青眯那些有准备的入。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鸟儿。工作室能否主动求变，继续承担从城市、产业到企业战略突破问道者的使命？能否同欧美国际智库比肩而立？这是我们最为沉重也最为激动人心的课题。我深知这条中国式智库的成长之路还很漫长。二十年前，我们怀着对新大陆地平线的僮憬启程，而今依然在乘风破浪的航程中前行。然而我深信：如果我们能够伴随中国进入第三次转型，完成从前三十年大破到后三十年大立的变革，并在这个历史性的转折中继续扮演一个时代推手的角色，一个以东方智慧为特色、沉淀着对中国式增长逻辑的深刻体会的国际智库就必将呈现在世人面前。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回答“智库是怎样炼成的？”这一课题。

在本套文集出版之际，我们将举办第三届“草根春天大会”，那些渴望突破和转型的企业家，将与我们一起分享和交流求变路上的珍贵体验。写下这些文字，也是为此次盛会发出一个开启新航程的信号。

是为序。

王志纲
2015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