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触《庄子》,是经由尼采和存在主义的引导。一直到现在,尼采的代表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和《庄子》仍是我最为激赏的两部著作。他们两者间的异和同,都深深地吸引着我,尼采的“冲创意志”和庄子宁静致远的意境,对立而又并存地蓄藏在我心底。青年时代,我在写完《悲剧哲学家尼采》、《庄子哲学》(香港版改为《庄子浅说》)、《耶稣新画像》三本小书之后,大约从1967年开始,便将全部心力投入到《老》、《庄》的译注中,终于在1974年前后,完成了撰写工作。比较而言,老子的哲学思想较容易概念化,而庄子的哲学就较难将它系统性地概括把握,在《庄子》的诠释上我花费了比探讨《老子》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从1966年开始,我的生命之旅就步入了一段坎坷之途,其间尤以1973年台大哲学系事件我之遭受波折为甚。由于多年钻研《庄子》,他的哲学思想不仅是我学术研究的重要对象,也逐渐内化,成为我内心世界的重要部分。每当人生跌入困顿之谷,庄子的理念总是成为我最大的精神支柱,支撑我继续前行。
二十多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感到庄子的哲学和智慧的可贵,进入庄子的世界,赞叹于他的思想视野的开阔、精神空间的宽广;也许是由于个人人生经历的缘故,我对于《庄子》文中表现出的知识分子的悲剧使命感和悲剧命运产生了巨大的共鸣;尤其是他的由“游心”心境所达致的美感经验和艺术情怀,令我心向往之,却力有不逮。
中国哲学的主体部分为宇宙论和人生哲学,其建构者主要是道家,道家的宇宙论在汉代《淮南子》中得到了更为完善的发展,而其本体论到魏晋有了突破性的建树。在人生哲学方面,庄子的成就是空前的,在后代也是无人可及的。
“内圣外王”的理想是庄子首先提出的,而庄子的“内圣”之学,无论其心学、气论以及天人之学,都对后代哲学产生了无可比拟的影响,可以说庄子的“内圣”之学决定了中国哲学史的主要内涵和方向。个人深以为,庄子思想的原创性和内涵的丰富性,在中国哲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是无人能及的。
本书自1974年出版后,不断地发现今译部分中的欠妥之处,但一直无暇修改。最近因病住院,在医院中根据王师叔岷先生的《庄子校诠》等著作,对这本书进行了修订,感谢台湾商务印书馆为本书重排再版,令我可以稍解多年来对读者的负疚,也了却我的一件心事。
陈鼓应
1995年12月修订于北京大学哲学系
1999年8月校稿于台湾大学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