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想,如果没有努力为读书奋斗过,没有考上大学,现在的生活会怎样?
其实也不难想象,许多儿时小伙伴的成长与生活轨迹已经为我勾勒出了另一种人生的模样。
无非是外出打工、结婚生子,大好年华付之流水线和田间灶头。其实生活本无好坏之分,只能说懂得过日子的人,有可能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变成令人神往的诗意田园。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我出生在云南东南部的一个小坝子里,这里并不是大家以为的贫苦山村。相反的,因为水源丰富与交通便利,很早的时候便成为区域性蔬菜生产基地。大货车车轮滚滚,将大车大车的蔬菜运到全国各地,再把富足的日子带回来。因此,作为90后,我们的童年虽然比不上城里孩子那样蜜里调油,但也谈不上多么艰苦朴素。
到了今天,许多人家建起了小别墅,各类现代化电器设施一应俱全。从生活水平上来讲,也算够得上小康的尾巴了。可即便如此,大部分人的生活似乎还是粗陋不堪的,像是被红泥黄土囫囵地抹了一层,尤其是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
邻居家的儿子大我十岁,在我考上大学那年匆匆摆了喜宴,迎娶他那个当时已身怀六甲的新娘。新娘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婚纱被肚子撑得高高的,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看上去却稚气未脱。
很小的时候,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背着小书包手拉手奔跑在一路泛着稻谷清香的乡间小路上。然而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六年,小学毕业后我考上重点中学,到了县城读书,和她的来往便渐渐少了。后来她外出打工、回家结婚,我们更像是两条相交直线,交点一过,便渐行渐远。
与她再次熟识起来却是四年后,刚刚大学毕业的我得了重病,不得不放下一切回家休养。
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发现记忆中沸腾不止的村庄已经渐渐冷却为一个空壳。年轻的男男女女迫不及待地奔赴远方,方圆几里的家乡,能坐下来陪我聊聊天的,也只有她了。
四年,她由妙龄少女,长成一个真正的农妇。
黝黑粗壮的身躯被包裹在廉价鲜艳的衣裙里,她来找我说话时,总是在腋下挟了未完工的十字绣,两个年幼的孩子叽叽喳喳环绕在周围。
盛夏的傍晚,天边的彩霞辉映,如同她手中飞舞交缠的各色丝线。只是,白布上的锦绣牡丹盖不住她嘴里源源不断的牢骚抱怨,话题不外乎家庭、老公、婆婆,一旁玩闹的孩子总会不时激起她的怒火,她便随手拉过来在他们的屁股上狠狠打一巴掌,再继续吐沫横飞,以最恶毒的话诅咒着婆婆偏心小姑子……
她的两个孩子都是我家的常客,每次都是咋咋呼呼地冲进来,拿起茶几上的各色水果糕点就啃。假期,他们的父母忙于农活时,通常就是5岁的姐姐带着3岁的孩子走街串巷,玩泥巴或是打水仗,浑身弄得脏兮兮。在地里辛苦一天的她,每每回来看到这副“惨状”,孩子免不了又是一顿揍。
孩子们的生长如同野草疯长,只要具备了必要的空气和水分就能肆意发展。至于养分,那太奢侈。
与此同时,我的一个朋友小露也在朋友圈秀着她的育儿生活。
小露的女儿和邻居家的女儿同龄。照片里的小姑娘穿着公主裙,正蹲在广场上伸着小手喂鸽子。夕阳的余晖笼罩下,那一幕美好得像是天使降临人间。
小露是我的高中同学,同样出身云南乡村。大学毕业后,她做了中学教师,然后飞速结婚生女。对她的女儿,小露倾注了十二万分的爱,从怀孕开始,每个月一封给女儿的信详细记录了孩子的整个成长过程。她的朋友圈也不时发出几张女儿跳舞弹琴的照片,或是推荐几本儿童读物。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充裕下成长起来的小姑娘,和邻居家的女儿看起来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尽管,她们的母亲曾经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人生的确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早在出生之时,距离便已注定。但这距离,也并非不可超越。
最近大热的哈佛演讲者何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相同的出身与截然不同的人生,靠什么逆袭与翻盘?当然,上大学不是根本原因,但大学生活所带来的眼界与思维方式的转变,却是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转变的开始。
高考后,我到了长沙,在一所非著名理工院校学习新闻。尴尬的专业,尴尬的处境,一切似乎都在验证青春那种矫情而又实实在在的迷茫。2008年,正值金融危机,几乎所有的新闻都在报道裁员、破产,“毕业即失业”这样的话我听了不下百遍。大学生眼高手低,起薪还比不上农民工的言论也不绝于耳,知识与文凭仿佛被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低度。
近几年来,《寒门难再出贵子》《教育就是拼爹》一类的“毒鸡汤”文席卷网络,实话说,作为一个奋斗多年才跳出农门的姑娘,这些文章也曾让我沮丧无比。何江那样的人毕竟太少,大多数平凡如你我的寒门学子,大多在四年学习后融入熙熙攘攘的社会大熔炉,平静得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但,即便如此,我也相信没有什么可以抹杀掉努力的意义。
因此我努力学习采访、写稿、拍摄,努力参加学校的每一个活动。所有的一切努力,能让我在同学中卓尔不群,却没能让我在毕业后飞往大洋彼岸深造,也没能让我顺利进入政府部门或是垄断国企。然而,和我的祖辈父辈相比,我已经不可否认地前进了一大步。
你要明白,努力的意义,从来都不是一步登天。
我的另一个好友Vivi,是我们那一届同学中唯一考上北大的女孩子。她在北京认识了留美归来的丈夫,后来两人一同进入某金融机构任职,顺利完成了从小县城到首都的转变。
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农民,父母在80年代毕业于省内的师范大学,是小县城里的特级教师,和今天的我、今天的小露如出一辙。
现在再看到邻居心急火燎地拎着棍子赶着骂着哭号的女儿去上学,我都会想到小露的女儿,Vivi未来的孩子。一代又一代的儿女长成,所谓的阶级流动,缓慢但是有序。
“阶级流动”这种词带着分化色彩,听上去终究有些刺耳。但有一句话说得极有道理,“寒门的崛起,至少需要十代人的努力。”那我们,何不做奠基的第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