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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外们

有一天大半夜,我在打车平台上接到一个单子。

当时我距离起点很近,然而老城区都是单行道,绕了一圈后,到达了乘客的上车地点。半夜的街道空旷至极,不远处一家便利店灯光通明,门前站着一个黑人男子。我想,会不会是他?应该不大可能。

正准备给乘客打电话,黑人男子上车了。

我问:“是去中远两湾城的吗?”

他的语速很快:“是的,是的,中远两湾城。”

我很惊讶,因为他的汉语相当流利。

车出发了,我夸赞他:“你汉语讲得很棒啊!”

他说:“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我愣了一下——他竟然会说“马马虎虎”!我顿时佩服得不得了。能用这个词,基本上可以说接触到了汉语的精粹,而且很有语境感。聊天中得知,这个黑人男子来中国才两年,是沙特阿拉伯人。

还有一次,也是半夜,细雨蒙蒙,两个老外从浙江中路打车去几百米外的上海大酒店。

一上车,坐副驾驶位的老外给我让烟:“师傅,来支烟?”

老外抽烟一般都自顾自从来不带让的,这位竟然入乡随俗了。

我说我不抽。他问:“那我可以抽吗?”

我说:“Just do it.可以的。”

吞云吐雾了两口,他问:“师傅是哪里人?”

我有点不适应。按照常理,不是应该我问他“外尔阿尤福绕木”(Where are you from)吗?我原本想回答他“哎木牵尼资”(I’m Chinese)来着,但一想这么回答好像不对,等同于说废话。这老外应该是问我哪个省的人。于是我说:“我来自河南。”

“我知道,我知道。”老外兴奋地说,“在温州就有很多河南人,我还跟他们一起吃过饭。”

这老外着实霸气,又说:“我在中国十五年了!”

“那你基本上是个中国通了。”

“对,对,中国通。”

我问:“吃得惯中国菜吧?”

“还可以。中国菜,很好吃。”

在后来的聊天中,我得知他是土耳其人,在中国做贸易。这才想起来,当时他是从一家清真饭店出来坐的车,而那家饭店我正好去吃过两次。

以前在小城市,大街上的老外比动物园里的猴子还少。到上海后,明显感觉各种各样的老外比动物园里所有动物都多。

有一天,我从浦东机场接两个美国人到了一家酒店。酒店门迎帮老外打开车门后,笑眯眯地小声对我说:“狠狠宰他们一顿!”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猥琐的样子真不让人喜欢。虽然我曾幻想做一名杀手,但是真的下不了手,宰不了人,中国人不宰,外国人也不宰。

据说,“要想发得快,就得宰老外”这句话是很久以前从北京倒爷嘴里流传出来的,很多国家很多行业都有“宰老外”的“传统”,开车的、卖东西的、擦鞋的、经营旅馆或酒吧的……有些人并不是穷得吃不上饭,但却实在没骨气,能坑一个是一个,不管是外国的,还是外地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黄牛,有路的地方就有黑车。前段时间那则流传颇广的新闻又一次让黄牛和黑车上了热搜。

在浦东国际机场,一个来上海出差的老外感受到了异国他乡的如火热情:黄牛和黑车司机,一黄一黑配合得天衣无缝,既热情又体贴。短短五十公里的车程,老外收到了一千九百元的账单。黑车司机的服务相当周到,在老外携带现金不足的情况下,愉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POS机。

后来,老外的中国同事看不过去,把这件事在网上曝了光,引起一片哗然。对于这对服务周到的黄黑搭档,警察很感兴趣,想认识认识。通过POS机的线索查下去,他们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双方热情地交谈,随后,这对黄黑搭档各自都得到了一副银光闪闪的手铐、一间安静的房间以及一段可以放空的时间。简直大快人心。

一些欧美人有给小费的习惯,给了你可以愉快地拿着,不给你也不能去抢啊,是不?挣钱可以,贪图不义之财,真的需要被好好教训教训。

由于我的英语大部分都早早地“还”给老师了,所以跟外国人沟通起来有些障碍,但是总体来说都很愉快。会说一些汉语的老外,我能从他奇怪的发音里寻得真相;不会汉语的,用手机地图给我指明位置,虽然是英文版的,但通过路名也不难分辨;还有的会出示酒店的名片,那就很好办了。

直到遇到两个印度男人,我才第一次感到为难。前面的司机拒载了他们,当时还下着大雨,我想我来试试吧。然而,他们一句汉语也不会说,那种咖喱味儿的英语我一个词儿也听不明白,交流起来基本等于相互对牛弹琴。雨下得很大,我也不忍心丢下他们。看着两人身旁的几个行李箱,以及他们焦急的神情,我灵机一动:他们应该是去机场的,而国际航班一般都在浦东机场。于是我问:“Pudong airport?”

他们好像听懂了,开始点头,然后找出几页写满英文的纸递给我。我打开顶灯,看了一下,但看不明白。他们给我指了指顶端的“Terminal 1”,我猜应该是一号航站楼。那大概不会错了。我马上招呼他们放好行李,上车出发。两个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一路,可能是印地语,也可能不是。到了航站楼,他们朝我竖起大拇指,然后愉快地付了车费。

黑人有彬彬有礼的,也有素质不高的。有一天晚上载了一个年轻的黑人,我正专心地驾驶,突然听见他在车后座发脾气,嘟嘟囔囔,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打电话,时而说英语,时而说汉语。他说汉语时,好像是在说“需要好多钱”,并且重复了好几遍。

我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摇头:这人怎么回事,是受不了上海的高消费吗?撸起袖子,伸长脖子,好好挣钱,不就行了?至于这样吗?后来我又想到他可能会耍赖,不给车费,不过事实证明我多虑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把钱给了。

日本人的谨慎是出了名的。有一次,有家酒店的人用电话叫车,我接了单,送两个日本人到兴业太古汇。电话叫车是需要乘客额外加付四块调度费的。其中一个日本人汉语很好,所以送到目的地之后,我直接告诉他要加付四块的调度费,并把显示屏上的信息给他看。

他问:“为什么昨天没有?”

我说:“昨天可能不是用电话叫的车。”

他说:“昨天也是用电话叫的。”

我说:“平台不一样,有的平台不需要,我们平台需要。”

我解释清楚后,他把这四块加上了。

日本男人都有点大男子主义,最起码我在花木遇到的这个有。在上海大部分的日本人都居住在花木或塘桥。当时有一家五口的日本人在花木打车:老太太,男人,女人,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还坐在童车里。乘客中只有一个成年男人,折叠童车的活不是理所当然应该由他来干吗?可他径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犹豫一下,坐了进来。老太太摆弄了好一会儿,都搞不定。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下车帮忙,刚打开后备厢,老太太已经试着把车折起来了。

韩国人一般聚集在古北、龙柏和七宝。据说,韩国人愿意到中国来,主要是图中国的牛肉便宜。毕竟韩国大部分资源都依赖进口,很多东西都贵得离谱,一般人家舍不得买牛肉来吃。不管这种说法是不是胡扯,中国菜肴的丰富性肯定会给他们带来震撼。来中国,是个值得的选择。

那天晚上在古北,看见两个大男孩站在路边,我把车停下了。他们有些犹豫,后来还是坐了进来,用夹生的汉语说着什么。我听不明白,但能听出来他们是韩国人。其中一个男孩突然说:“这样吧,我要……女人!你知道?女人!”

原来是两个想寻开心的人。刚才支支吾吾都是废话,像这样直接说多好啊,我不是瞬间就明白了吗?我说了一声“OK”,就出发了。

我把他们送到了不远处的老外街(街名就叫“老外街”)。这是著名的休闲一条街,遍布着十多个国家的主题餐厅、各种风情的酒吧。至于能不能找到他们想要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老外街的五光十色让两个韩国大男孩异常兴奋。他们多付了十几块,神采奕奕地下车了。

还有一天晚上,我从世博园载了一对韩国的老夫妻,把他们送到了静安的一家酒店,愉快地接过他们付的二十块钱。等他们下车后,我才发现这两张十元的纸币都是上世纪发行的,一张属于1999年版的第五套人民币,还在流通,但是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另一张属于1988年版的第四套人民币,正面印着两个农民形象的头像,让我的思绪一瞬间回到童年时代。后面这张纸币肯定花不出去,留着当作纪念好了。可以想象,这对夫妻应该很喜欢中国,以前没少来,十多年乃至二十多年前来中国兑换的人民币都还留着。

我的车上坐过各种各样不同肤色的老外。我总是喜欢靠着年龄、长相、语言、穿着打扮以及出没的时间,悄悄猜测他们的身份、职业、所处的行业,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只是我的英语,早已迷失在记忆里,短时间内不容易补回来了,想想真令人伤感。

依然记得那天晚上,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带着她的朋友乘车,递给我一张名片,地址是华山路1038弄××号。我把这个地址念给导航听,导航马上识别了。

洋妞汉语挺好,她问道:“这个字原来是‘nong’啊,不是胡同?”

我说:“小巷子,在北京叫‘胡同’,在上海叫‘弄’,都是一个意思。”

汉语很复杂,同时又很简单,英语必定也是这样。如果把我扔在美国,我肯定能学好。

车辆在延安高架上行驶,车流像江水一样流畅,道路两旁错落有致的大楼灯火辉煌。后座的一个男孩开始用手机播放一首歌,四个年轻的老外都跟着轻轻地唱起来。这首歌我没听过,也不怎么听得懂,但是优美的旋律以及车厢里轻松的气氛,让我觉得很舒服、很安心。我觉得,这一刻妙极了。 wMwO3j8oiCGFeYtrVNkmE7p1+yOSxU1RzEo28muTjolAtHCg9qHzxGcVRJlEKJF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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