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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有一天,日本的一个出租车司机遇到一位中年男乘客。上车后,那位中年男人指着前面的一辆保时捷问:“那辆车子漂亮吧?”

出租车司机说:“那还用说,保时捷当然漂亮!”

中年男人十分得意地说:“那是我的车!”

司机非常疑惑,问道:“是你的车,你怎么不开呢?”

中年男人说:“你傻啊!我自己开,不就看不见我的保时捷了么?”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著名导演、演员北野武。原来,北野武一朝成名,有了钱,买了最新款式的保时捷,却因为看不到自己豪车行驶的样子而闷闷不乐,所以才想到如此一招,让朋友开着他的车,自己打车,看保时捷帅气前行。

在我的出租车司机生涯里,没遇到过北野武这样霸气到有些缺心眼的人,但邂逅了更多别的有趣乘客。这些乘客和他们的故事,有的平平淡淡却充满玄机,也有的曲折到让人啧啧称奇。说到底,是出租车这种载体和形式,让我得以接触到如此多有意思的人。

最知名的出租车司机,是个虚构的形象——电影《出租车司机》里的出租车司机特拉维斯,由罗伯特·德尼罗扮演。这个经历过越战的退伍军人,用一辆出租车讨生活,同时安抚受战争创伤的灵魂。尽管每天在灯红酒绿的纽约街头巡游,但他却始终跟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格格不入。电影所营造的冷漠悲凉的气氛,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疏离感,令人印象深刻。

而在我的印象中,中国的纽约就是上海。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驾驶一辆出租车,在上海的楼山路海、灯火辉煌之中穿梭来往,该有多好!

阴差阳错地,我竟然得到了这个机会,成了一名手握方向盘的“街头巡游者”。

在人生的前三十五年,我基本都在北方混迹,从未来过上海。这座高楼林立、充满故事的城市,只存在于我的有限想象与无限向往中。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来,而以职业司机的身份来邂逅它、认识它,无疑是最好的。唯有这样,才能够把上海的每一条路、每一栋楼甚至无名的角角落落都看一看,虽然有走马观花之嫌,但一个路网交错的上海,必定会在记忆中存在更久。

在老上海人这里,出租车司机被叫作“差头”司机,这个词来源于英文“charter”,意思为“租用,包租”,属于典型的洋泾浜英语。

洋泾浜原是上海的一条小河浜,后来被填平筑路,就是如今的延安东路。当时洋泾浜分割着英法租界,两岸商业发达,为了和洋人做生意,中国人开始学外语。于是,一种土洋混杂的“洋泾浜英语”就此诞生,用词简单,以汉语语法为主,很多是英文词汇和汉字词语一对一的直译。比如no can do(不能做),lose face(丢脸),l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见),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人山人海),one piece how much(一张多少钱)。还有的夹杂着汉语的音译,比如描述一起车祸:One car come,one car go,two car peng peng,people die!(两车相向而行,撞到一起,砰砰!人都死了!)这听起来滑稽可笑,但也简洁而神奇地表达出事故经过。

洋泾浜英语主要被用于口语交际,在历史发展中大多数词语逐渐消失,但其中一些音译词却有着很强的生命力,最终成为汉语正式词汇的一部分,比如马达(motor)、幽默(humor)、巧克力(chocolate)、三明治(sandwich)、俱乐部(club)、霓虹灯(neon light)等。还有的作为方言依然在使用,比如老虎窗,即roof窗,指在屋顶上开出的天窗;比如瘪三,出自乞讨用语beg sir,用来形容乞丐,后来词义扩充到社会闲散人员、居无定所者、小偷、肮脏猥琐之人等;再比如老上海人口中的“差头”,也就是出租车。

在一百年前,出租车司机相当于上海的黄包车车夫,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营生;在二三十年前出租车蓬勃发展起来时,出租车司机收入颇高,简直可称为当时的金领,姑娘们都抢着嫁;哪怕是十多年前,出租车的牌照动辄价值几十万元,在大城市甚至能炒到上百万元。

时代在发展,属于出租车行业的鼎盛时期过去了,网约车占据了原来出租车的一部分份额。具体到上海,司机老师傅在经年累月的操劳之下,基本上都能买两三套房子,相继退休,而年轻人又有更多赚钱的门路,愿意来做这份差事的人少了很多。出租车公司只能去经济相对薄弱的崇明招募驾驶员。渐渐地,崇明人开出租车的也少了。于是,这行业不得不放开户籍限制,允许像我这样的外地人入行。

如今,上海有大约四万辆出租车,七万名以上的出租车司机,每年服务超过四亿人次,每年累计行驶五十亿公里以上,至少可以绕地球十二万圈。

有朋友问我:“在这网约车发展如火如荼的时代,要开也是开网约车,你干吗要去开出租车?”

我反问:“有区别吗?”

中国网约车的发展模式,与别国不同,跟出租车的区别越来越小了:网约车渐渐地也增加了租车、雇用司机的模式,出租车也像网约车一样有了很多接单的平台,两者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无论是在欧美还是在中国,在前些年,出租车行业都遭受到了来自网约车的强烈冲击,收益下跌严重。但随后经过一系列应对和变革,再加上网约车补贴战结束,许多投机的车辆腾退,出租车司机的收益回升到原来的七成到八成,并且长期保持稳定。

开出租车确实没有以前赚钱了,这是大家的共识,但为了生存,司机师傅们依旧奔波在路上,有人退出,也有人加入。

出租车司机最遭人诟病的是什么?当然是拒载、绕路、挑乘客、乱要价等。当然,就像大多数快速赚钱的方法都在《刑法》里一样,这些所有让乘客反感甚至气愤的,都早已写进职业规范明令禁止的条文里。

有一次,听见一个女乘客跟她的同伴聊天:“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坐网约车吗?”

她的同伴说了几条理由,她都否认了,最后说:“现在大部分网约车都是电动汽车,那么多电池,辐射太大了!”

这种顾虑可以理解,但她的说法其实没什么根据。科学测试证明,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种电磁辐射,都远远没有大到对人体产生不良影响的程度。

有人吐槽出租车,也有人吐槽网约车,出租车有拒载的,网约车也有绕路的。大多数时候,职业司机的表现,不在于组织形式,也不在于规章制度,而在于个人的道德准则,更重要的是企业对司机的有效约束、监管与处罚。

我的职业观很简单,就是遵从职业操守、追求业务的熟练精进以及享受其中的乐趣。在我这里,职业操守不是问题,业务的掌握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熟练,那么如何享受其中的乐趣呢?

我是很喜欢驾驶的,虽然对车没有太多的研究,但开车在路上的感觉真的很好。刚开始我在上海开出租的时候,对道路不熟悉,手机导航就成了我以及很多初来乍到的司机不可或缺的工具——这是科技发展给人带来的便捷。当然,导航只是一个工具,你得对这座城市的道路有直观上的感受,慢慢熟悉之后,在脑袋里装下一张明明白白的地图,可以利用导航,而不能完全依赖导航,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

当对上海熟悉起来之后,我心底的轻松与自信,就变得十分活跃了。我没有像特拉维斯那样,与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充满疏离和隔阂,毕竟上海也不是那个时代的纽约,况且我的心底也没有什么创伤。与之相反,就像进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我觉得处处有趣,人人可爱,虽然偶尔也会遇见过分的人,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喜欢它的秩序与美好,也得接受它的瑕疵和不堪。

而且,生命的有趣之处正是在这种确定与不确定之间。确定的是,这一天我要出车,会到一些地方,遇见二三十个乘客;不确定的是,具体会去哪里,遇见的乘客都是什么样的人,就像抓鱼摸虾,就像开启盲盒,就像打开一本没看过的书,有诸多期待,而它往往也不会令人失望。

车辆已经清洗干净,座套已经换上新的,城市经历半宿的沉睡后正在一点点醒来。还犹豫什么?赶紧出发吧! vpTgKLGK6fIHi4dXrUwJPiTkynr8peXZ/gM/MXgOS1HTDW95wfbu3E3DL6sOhZ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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