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载了一对母子去瑞金医院。看起来妈妈五十多岁,儿子二十多岁。
路上,他们聊起刚买的一个狗笼。儿子问:“笼子那么大,打算怎么运到新家?”
妈妈说:“你金叔叔开车载过去。他的车大,是USB……”
儿子说:“哦,SUV啊!”
妈妈说:“对对,SUV,SUV……”
我努力地憋住笑。这位阿姨的口误,能让我乐一天了,但实际上并没有乐够一天,哪怕半个小时都没坚持住。因为在瑞金医院我接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要去上海南站。
她问:“过去得多久?”
我看了一下地图上的拥堵情况,说:“大概二十分钟吧。”
十分钟后,经过徐家汇的时候,她问:“还有多久?”
我说:“十分钟。”
她说:“师傅,你走这路不对呀!”
我很诧异,纳闷地说:“怎么不对?路口左转,上沪闵高架,直接就能到上海南站。”
她迟疑了一下,而后又肯定地说:“不对,不对。”
我不知道怎么个不对法。
有一些对路线不熟的乘客,你要是不按他预想的路线走,他就以为你绕路了;还有个别乘客不识路,并且有受害者心态,总是觉得你在故意兜圈子。遇到类似的情况,我都该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尽可能让对方心里舒服。但是,这次我没料到最后会被气个半死。
上了高架,女人还在念叨着:“你这路线不对,跟我以前走的路不一样。”
我没搭理她。
她继续说:“师傅,你不要给我绕路啊!”
我有些烦了,但还是尽量控制语气,笑着说:“就这么近的距离,我至于给你绕吗?不走沪闵高架,你告诉我走哪里?”
她说:“我平时都是起步价十多块,你看你这表上已经二十多了!”
我说:“起步里程是三公里,还不包括等红绿灯、堵车耽误的时间消耗。你自己用地图看一下,瑞金医院到上海南站是不是十公里?”
她改口了:“我经常从那里打车到上海南站的,最多二十二块钱。”
我说:“不可能,十公里至少也要三十多。我没绕路,你不能诬陷我啊!”
其实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无非是想少付点车费。
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乘客,是一个小个子的安徽男人,在KTV喝了酒后回家。直行,左转,直行,然后一直开,就能到他的目的地。半道上他醉醺醺地说我绕路了,让我少收五块钱。
我说:“你别跟我来这一套,绕没绕你心里清楚。”
他说:“大家都是老乡嘛,少五块钱又怎么着?”
最后我坚持收了实际的金额。不管跟他是不是老乡,少收个五块八块的都不是问题,我也多次给乘客免过零头。这点钱在上海连一碗面也买不到,无所谓的。可是你不能为了几块钱,跟我这么玩,对吧?这样就太没意思了。
可是那个安徽人不这么想,这位中年大姐也不这么想。
到了上海南站出发层,计价器上显示九点八公里,三十五元。她不下车,坚持说我绕路了,其实就是钱的事儿。我收她起步费,她肯定会高高兴兴地下车,可我付出的劳动呢?我的尊严呢?如果她被我惯坏了,下次遇到一个脾气不好的司机,挨骂是肯定的,挨打都有可能。
我把手机给她看,说:“这是刚才一路导航过来的路线,你看看,基本上是一条直线,十公里不到。你告诉我,我怎么绕路了?”
她说:“你别给我看,我看不懂。我以前都是给起步费的,最多也就二十二块钱。”
我说:“我确实不小心绕路的话,不用你说,该道歉道歉,该少收多少少收多少。你故意说我绕路,这样有意思吗?你没钱,你穷,好好跟我说话,可以,我少收你十块八块,甚至免费送你过来都可以。但你这样,一分钱我也不会少。”
她说:“我赶火车,我只能给你二十块。”
我还试图跟她讲道理:“你先把钱付了。你要是觉得我绕路的话,这是发票,发票上有车牌号,有我的工号,你打电话到我们公司投诉我。公司核实后,会把车费一分不少地退给你,还会罚我钱。”
她说:“我不要发票,我也不懂怎么投诉。”
我说:“不给钱,你走不了。”
她焦急地说:“你不能这样啊,我火车马上要发车了。”
我说:“我不能这样,你就能这样了?”
一瞬间,我厌倦至极,觉得这个女人特别猥琐。平生见过不少猥琐的男人,但我一直觉得女人是可爱的,虽然有时候也会可恶甚至可恨,但不至于猥琐。可是这一次,我长见识了。
正当我无比烦躁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应该是她老公打来的。她对着电话说,火车马上到出发时间了,出租车司机不让她走。
接着,她下车了。我也打开车门,走到她身边。
她举起一把零钱,说:“我只有这二十五块,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走了。”
我说:“三十块,一分也不能少。”
她说:“我赶的车真的要出发了。”
说完,她继续跟手机那头的人通话。这时候,开始有人围观了。我特别想抢过她的手机,跟手机那头的人说:“你是不是她老公?能不能管管你的女人,让她不这么丢人现眼?”
最终,我放弃了,彻底地放弃了。
也想过报警,如果报警的话,这笔车费肯定会一分不少地拿到。换一个司机,可能就会选择报警。但对我来说,那太耗费时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车站出发层的车辆只被允许停留三五分钟。如果收到罚单就不划算了,驾驶证扣三分,罚款二百块。
所以,尽管一肚子气,我还是妥协了。
接过她手里的二十五块钱,我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太丢人了!人穷没什么,要是坐不起出租车,你可以坐地铁、公交车,走路也可以。为什么要耽误我的时间?”
周围有人看了过来,她还故作委屈地说:“我不是坐不起……”
我懒得再去指责她,愤然地驾车离开了。如果想骂她的话,我能想到一百种骂法,可是,此刻我再也不想说一个字。
事后想想,十块钱的事情,至于把自己气成那样吗?人生在世,难免被人冤枉甚至故意冤枉。自证吃一碗粉还是两碗粉,受伤害最大的还是自己。跟性格突出的乘客打交道,就像打太极的推手,在你来我往的对抗练习中,该使劲的时候用力,该退让的时候松手,谁也吃不了十足的亏,谁也占不了天大的便宜。反正对方就是一个过客,何必一直念念不忘呢?
后来每次走沪闵高架,看到上海南站的“大帽子”,我总会想起那个让双方都很狼狈的女人,只是心里不会再气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