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肇家浜路上来一个小伙子。上车之前,他跟他的同伴握了一下手,又掰手腕一般牵着手臂,相互狠狠地撞了一下胸。我不太明白撞胸这个社交礼仪的意思,感到既奇特,又新潮。
小伙子用一口挥之不去的东北口音说:“师傅,去番禺路的上海银星皇冠假日酒店。”
东北话自带喜感,东北人话痨也多,很容易让人亲近。这次我便自来熟起来,问他:“东北人?在北京工作?来上海出差?刚跟同学或朋友一块吃了饭?”
他说:“你好像说得都对!”
我说:“不好意思,我话多了啊。”
他说:“没关系,我就当你是出租车界的‘福尔摩斯’!”
我说:“那可不敢当,我就是随口一说,毕竟东北人很多都在北京发展。”
他说:“大哥,那啥,问你个事儿,你知道哪儿有那种‘服务’不?”
我瞬间明白了,不过,虽然我是个老司机,可不是那种“老司机”啊!记得刚入行没几天的时候,在嘉定,就有两个畏畏缩缩、像是想要打车但却很迟疑的年轻人进入我的视线。最后,他们终于扬起手,但在我停下车后却并不上车,只是凑到车窗前,问道:“师傅,附近有特殊服务吗?”
当时我还从没遇过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是他们在找特殊学校。当然,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我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但却爱莫能助。
后来,也有别的乘客要去寻求不可描述的“服务”,含蓄点儿的说找洗浴中心,直白点儿的说找“小姐”。两个广东口音的年轻人问得最直接:“师傅,你知道哪里能嫖娼吗?”
虽然我也算熟悉上海了,可是真不知道他们想去的地方,只能如实回答:“不好意思啊,靓仔,不晓得。”
两个人不依不饶:“不是出租车司机都知道的吗?”
可是这样的地点我确实不知道。在我停下车之前,他们已经拦过一辆出租车了。我说:“肯定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刚才你们拦的那个师傅不是也不知道吗?”
其中一个说:“你不要怕,只管带我们去。我们外地的,不会投诉你,放心好啦。”
我说:“你们干吗要投诉我呢?有没有搞错哦?讲讲道理好不好?你要去一个你不知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你让我去哪儿?还要投诉我?”
他们被反驳得无话可说。我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消停一下吧,再去喝几瓶,整晕了,就啥也不想了!”狠踩一脚油门,我潇洒地离开,留下两个靓仔茫然地站在原地。
同样的情景,又发生在这个晚上。我对东北小伙子说:“这你可把我难住了。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真不知道哪里有,我也不好这一口啊!”
他说:“那算了,回酒店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两年前我来上海,去过交通路,只是不知道那里还有不?”
我摇摇头,说:“那我不清楚。”
他又问:“这里离交通路有多远啊?”
我说:“七八公里吧。”
他轻声说:“那要不,你带我去瞅一眼?”
我说:“你付车费,去不去你说了算。是去呢,还是不去?”
他说:“那就去吧!”
他这样,我是乐意的,毕竟路程远对我来说更划算。有朋要到远方去,不亦乐乎?
为了万无一失,从交通路最东端开始搜索,就是开车从上海火车站北广场、长途汽车总站沿着交通路一路向西。只是路两旁黑灯瞎火的,基本上没见到什么店面。一种不好的情绪在车厢里蔓延开来。
“以前是有的啊。”小伙子喃喃地说。
也许黑灯瞎火的地方,概率会更大一点?可是走了两三公里,更黑了。
我问:“还往前看吗?”
小伙子说:“再往前瞅瞅。”
又走了一段,他疲惫地说:“算了,回我给你说的那个酒店吧!”
已经到了普陀区,这边跟老城区隔着铁路和苏州河,也就是老上海人口中的“下只角”。要过苏州河,就得找路桥,路桥跨度大,所以得先往相反的方向行驶几百米。
小伙子用更加疲惫的声音问:“师傅,还有多远啊?”
我说:“几公里吧。过了桥,过了延安路,没多远就到了。”
经过不少的红绿灯,终于抵达目的地,计价器上显示十九公里,七十四块钱。我结束行程,打印好发票,递给小伙子。
小伙子问:“师傅,发票上面车牌号什么的都有吧?”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实话实说:“有的,这是正规发票。”
谁知道,这小伙子把我投诉了。可能是当天晚上投诉的,也可能是第二天投诉的。我也终于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每辆出租车上,都装载有定位系统,每一单的起点、路线、终点,都在公司掌握之中。接到投诉,公司业务部肯定要查证,如果确实是绕路了,不但会退还乘客的车费,而且还会根据绕路情况给予当班司机金额不等的处罚。
第二天,我接到了公司业务部的电话,被要求说明当时的情况。
我说:“是那个乘客要找‘小姐’。他说以前在交通路找过,所以让我带他去看一看。后来没找到,才回的酒店。”
对方说:“实话实说啊!”
我说:“每一个字都是实话。”
入行以来,终于被投诉了一次,我竟然有些兴奋。不过对于这个东北人的所作所为,我百思不得其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自己没有达到既定目的,就怪罪到我头上?是谁给他的脸皮,让他好意思把气撒在一个正直、热情、阳光、心地善良的出租车司机身上的?
他用谎言求证谎言,什么也得不到。这样的投诉在公司是无效的,在我这里是要被嘲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