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个南方口音的年轻人扬招打车,要去一家羊汤馆喝羊汤。据他说,那家羊汤馆每天要消耗掉五百只羊,而且关门早。中午去晚了,可能就喝不到羊汤了。
作为一个“钻进钱眼”里的人,我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一天五百只羊,一年就是十八万只啊,刨去成本,一只哪怕赚二百块,一年下来也能赚三千六百万了。五百只羊,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唉,真倒霉。”年轻人说。
我盘算着钱的事情,没在意他的话。
“唉,真倒霉,真倒霉。”年轻人又说。
很显然,他想说些什么。我要是不回应,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怎么倒霉了?”我问。
“昨天开车带老婆去买衣服,压了两次黄线。那里有摄像头,估计要被罚四百块了。”他说。
“没办法,电子警察太严了,我的违章像是满天星。”说完,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给老婆买一件衣服七千八,再罚四百块,等于一件衣服就八千二了!”他说。
“这衣服买得有点贵。”我随声附和。
“我平时都是开公司的车,家里的车给老婆开了。”他说。
“哦。”我简单地回应。
“公司的车都是好车,奔驰啦,法拉利啦什么的。”他有点兴奋,“上次我开那辆法拉利,把车开到没油,我就不开了,停进车库,等他们加了油我再开,哈哈。”
“是啊,油不能自己加。自己加的油,那还叫油吗?”我觉得自己于谦附体了。
这位年轻乘客实在有点意思。
快到梅陇时,他说:“我就住在这附近。”
我不确定他住的是自己的房子还是租的房子,于是说道:“这边的房子挺贵啊!”
他说:“管它贵不贵,反正是公司的房子,我住着就行了。”
是什么样的公司呢?我很好奇。伴随着好奇的,还有无限的向往。后来他又说,最近谈了一笔业务,能替公司赚两千八百万,他能拿到十多万的提成。我想,这就是公司的不对了,不能抠成这样吧,提成连业务金额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我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他鼓捣了几下自己的手机,说:“唉,这手机越来越卡了。明天我上班了,再去公司拿个手机用。”
我问:“你们公司福利这么好?都给发手机?”
他说:“公司也做手机配件业务,跟华为合作,所以公司的手机都是华为的,我们可以随便换手机。我那天还跟老板开玩笑,问他,咱们什么时候跟苹果公司合作啊?”
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你们什么行业啊?太牛了。”
他说:“我们公司啊,资产发达,还有几个银矿呢,遇到业绩不景气的年份,就去开采银矿,回笼资金。”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所在的应该是金融公司吧?听说很多金融公司拥有矿产,想来并不稀奇,有的金融公司赚钱能力非常强,利润率那么高,买个把银矿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继续追问:“你们公司到底是什么行业啊?我没听明白。”
他说:“是集团公司,主营是广告,跟各种房地产商合作。”
本以为是金融公司,原来并不是。看来,他们说上海遍地黄金的事情是真的。
他又说:“我们公司有七八个司机,受调度接送公司的老总和几个副总,偶尔接送他们的家人、朋友甚至情人。给老板开车,眼力得活,嘴巴得牢。你也可以去啊,不过我怕你心理不平衡,因为高层的太能挥霍了,天天纸醉金迷,随便吃顿饭、玩一夜,就是你一年的工资!”
我开玩笑说:“我已经心理不平衡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我们公司,只能排到第二十几位,你说我有多惨。”
其实,我也想像他一样“惨”,但是仍然忍不住安慰他:“别多想,你够厉害了!我在我们公司都是倒数!不但不发工资,还得给公司交钱!”
我指的是出租车份子钱。他可能惦记着他的羊汤,对我的玩笑话没有什么反应。过了片刻,他抚摸着肚子,突然说:“实话讲,我真有点饿了。哎呀,我这范思哲的皮带也该换了!”
不知道他们公司跟范思哲有没有合作。说时迟,那时快,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在一个路口,他下了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点恋恋不舍,特别想跟他多聊一会儿。愿意跟出租车师傅说这么一大堆话的乘客不多,说得这么峰回路转的就更少了。
羊汤馆已经被我抛到脑后,这个年轻人更令我侧目。一年过去了,我仍然很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