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欲授此前所未有之重任于卿。今系吾皇与太子之性命于君之回春妙手与冰洁人格之上,其贵体安稳乃天下第一要务,此事关乎吾帝国之兴衰。
——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Catherine Ⅱ ofRussia) 的首席顾问,皇太子保罗大公(Grand Duke Paul)的监护人帕宁伯爵(Count Panin)于1768年写给托马斯·迪姆斯代尔博士(Dr Thomas Dimsdale)的信
Cобою подала пример
(她亲自作出表率)
——叶卡捷琳娜二世接种人痘的纪念章,铸于1772年
1768年10月某日晚9时许,寒风刺骨。一辆马车停在了圣彼得堡郊外的沃尔夫庄园(Wolf House)门前。冬宫有旨:经过几星期的秘密准备,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终于召见了她的英国医生托马斯·迪姆斯代尔,此刻她正焦急地等候着他的到来。
托马斯虽然对此早有准备,但仍然感到惴惴不安。他迅速坐上马车,同行的还有他学医的儿子纳撒尼尔(Nathaniel)。熟睡在纳撒尼尔怀中的6岁男孩名叫亚历山大(Alexander),他身形瘦小,身上裹着皮草以抵御秋寒,以防发烧。
马车载着三人离开了戒备森严的沃尔夫庄园(这里原本是一位商人的夏季居所,但现在已被征用为隔离医院),沿着被月光照亮的小道一路朝南,向着不远处的涅瓦河(Neva)疾驰。宽广的河面泛着灰色,河水尚未结冰。马车沿着一座浮桥过了河,驶向远离喧嚣堤岸的冬宫后侧,停在了事先约定好的、位于米利翁纳亚大街(Millionnaya Street)附近的宫门处。三人被迅速带上楼梯,在楼梯尽头等着他们的是圣彼得堡医学院院长亚历山大·切尔卡索夫男爵(Baron Alexander Cherkasov),他毕业于剑桥大学,为此次会面做翻译。
一行人快步走过华丽的走廊,急匆匆地奔向女皇所在的房间。托马斯心中十分惶恐,而他的惶恐并非毫无来由。这位时年56岁的医生行医数十载,不断改良天花人痘接种的实践方式。所谓人痘接种,指的是故意让人在可控范围内感染小剂量的天花病毒以获得免疫力的做法。托马斯于1767年——也就是一年前——发表了解释人痘接种原理的专著。这一里程碑式的著作在一年之内就被印了4版,其影响力覆盖了整个欧洲,确立了英国在天花预防性治疗领域的全球领先地位。
托马斯已经为数千人接种过人痘:无论是一掷千金的豪门贵族还是无家可归的贫苦孤儿,他们的接种无一例外全部取得了成功。尽管如此,托马斯也意识到他此前还从未面临过如此之高的风险。一方面,他自己的声誉悬于一线;另一方面,人痘接种的医学实践也处于同样的境地,尽管他坚信这种疗法可以战胜人类有史以来所面临的最严重的健康威胁。他在沃尔夫庄园对俄国当地居民进行了试验,结果却并不理想,这令他感到不安:如果发生灾难性后果的话,科学的名声就会遭到质疑,而偏见和迷信将会占据上风。
前途未卜的事业并不是托马斯恐惧感的唯一来源,他自身的安危和自己祖国的命运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英国国王乔治三世(George Ⅲ)一直关注着他的进展,驻伦敦和圣彼得堡的外交官们也在焦头烂额地交换着最新状况,所有人都希望这场政治危机能尽快结束。在英国集镇赫特福德(Hertford),让托马斯牵肠挂肚的家人们祈祷着他能平安归来,他们已分别了近3个月之久。女皇对他作出过承诺:事情一旦出现纰漏,就会有马车把他安全送抵泊于芬兰湾(Gulf of Finland)的一艘游艇上,他可以乘此船返回英国。女皇的承诺无疑只会让他更加认识到事态的严重。如果俄国女皇真的死在外国人手上,复仇行动会在瞬间爆发。托马斯在俄国期间见识到了宫廷生活的华丽奢靡,也目睹了宫墙之外的黑暗与残暴。如果他没能成功逃脱的话,俄国人肯定会让他以命抵命。
当这位贵格会医生走进女皇的寝室时,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房间内只有叶卡捷琳娜二世一人,她心态平和,面色平静。托马斯心下赞叹女皇的决心,同时拿出了一只表面装饰着贝母、仅有人手掌大小的银制盒子,打开盒盖,里面躺着3把带珍珠柄的刀片。他取出其中一把,跪在半睡半醒的亚历山大身旁,露出他的手臂,找到了几日前接种过人痘的位置。托马斯用手术刀刺破水疱,取了一滴脓液,将其涂抹在刀片上。然后,女皇挽起她的锦缎衣袖,托马斯在她苍白的两只上臂上分别轻刺了一下,使脓液进入创口。
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几十秒。俄国女皇自愿并主动接种天花病毒——这种古老而可怕的病毒在此前几个世纪已夺走了大约6000万人的生命,还让无数人惨遭毁容或失明。托马斯的接种记录无可挑剔,但每次进行新一轮的接种,风险都依然存在。此时,叶卡捷琳娜二世躺回床上,托马斯父子带着亚历山大再次隐入圣彼得堡的寒夜中。此时,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场冬宫密会结束后的次日清晨,女皇的御驾来到位于圣彼得堡以南约32.2千米处、风景优美的皇村(Tsarskoye Selo) 。叶卡捷琳娜二世裹紧衣服,走入景色一如往常的景观园林,在被秋叶点缀的林荫道上散起了步。那天,她简单地吃了些清淡的汤、煮鸡肉和蔬菜,饭后睡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再次醒来时感到精神焕发。
托马斯记录道,她的心情“轻松愉悦”,但当晚,她双臂接种处附近开始疼痛,并出现了关节痛的症状;第二天晚上,她开始发烧,且感到头晕。天花——这种有史以来最致命的病毒之一——已经进入她的血液,激发了身体的免疫反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托马斯医生的手术刀(18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