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对地面的过度管控、分割、再现与“当代社会不存在地面”的哲学假设联系起来?在俯瞰图的视觉再现中,寻找地面实际上构成了一个特殊的主题,它如何与“我们正处于自由落体状态”的假设发生联系?
答案很简单:许多俯瞰视角、3D俯冲、谷歌地图和全景监视图并未能真正地描绘出稳定的地面。正相反,此类再现仅仅创造出一个预设,地面从开始就存在。回过头看,假定的虚拟地面为观众创造出俯瞰和监视的视角,让他们安全地漂浮在空中,保持着距离,始终高高在上。正如线性透视法设定了假想的稳定观察者和地平线一样,高空俯视也设定了假想的漂浮观察者和稳定地面。
由此形成了一种新的视觉常态,一种新的主观性,其被安全地纳入监控技术和屏幕主导的注意力分散方式中。 [1] 或许人们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新的视觉形态实际上并没有解决线性视觉范式的问题,只是对线性视角进行了激进化的呈现。客体和主体之间的区分加剧,变成上级对下级的单向凝视,一种从高到低的俯视。此外,视角的位移还创造出一种非实体、被远距离遥控的凝视感,就像是我们的视觉被外包给了机器和其他物件。 [2] 随着摄影的发明,凝视已逐渐获得可移动性并实现了机械化,新技术的出现又使这种超脱的观察式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无所不包、无所不知,以至于凝视变得极具侵入性——军国主义叠加着色情性,感受强烈且影响广泛,兼具微观和宏观的特质 [3] 。
[1] 迪特尔·劳斯特瑞特(Dieter Roelstraete)和詹妮弗·艾伦(Jennifer Allen)在其精彩的文章中从不同角度描述了这种新视觉常态。参见迪特尔·劳斯特瑞特,《(重访耶拿)十个暂定的信条》[“(Jena Revisited)Ten Tentative Tenets,” e-flux journal,no.16(May 2010),http://www.eflux.com/journal/view/137]以及詹妮弗·艾伦,《那只眼睛,天空》[“That Eye,The Sky,” frieze ,no.132(June-August 2010),http://www.frieze.com/issue/article/that_eye_the_sky/]。
[2] 参见丽萨·帕克斯(Lisa Parks),《轨道上运行的文化:卫星与电视》[ Cultures inOrbit : Satellites and the Televisual (Durham,NC:Duke University Press,2005)]。
[3] 事实上,浮动摄影机采用的视角属于死者角度。近来,或许没有哪部影片能够像《进入虚无》( Enter the Void )[加斯帕尔·诺伊(Gaspar Noé),2010]那样用寓言化的方式呈现出非人化(或后人类化)的凝视。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非实体的视角无尽地飘荡在东京上空。这道视线可以穿透任何空间,无拘无束地移动,寻找着一个身体,在其中进行生物的复制和轮回。《进入虚无》的视角让人联想到无人机的凝视。但这个视角并非要带来死亡,而是要重新创造自己的生命。为了达到目的,主人公打算劫持一个胎儿。影片对此过程的表现非常挑剔:为了筛选出白人胎儿,混血胎儿会被流产掉。还有更多的问题表明影片与反动的繁殖意识形态有所关联。漂浮视角和生命政治管控被混合进电脑动画激发的狂热中,展示着人们对于更优越的身体、远程控制和数字俯瞰视觉的执念。因此,漂浮的死者的凝视呼应了阿奇勒·姆本贝对“死亡权力”(necropower)的有力描述:死亡权力通过死亡视角管控生命。我们能否将这部电影(坦率地说,真是糟糕透顶)中寓言化的表达拓展为对于非实体漂浮视角更为普遍的分析?空中俯瞰视角、无人机视角和3D入潜深渊的视角是否替代了“死去的白人男性”的视角,其世界观虽然丧失了生命力,却作为一种不死的强大工具把控着世界秩序和自身的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