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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抗战烽火中的生与长

我是1940年出生的,正是抗日战争时期。爸爸姆妈当时都是战地记者,他们的生活就是跟着战事跑、跟着枪声跑。姆妈因为怀上我了,只得告别战地记者生涯,找个安稳地方待产。当时他们正在江西一带的战区,所以选择了赣州。

与蒋经国结缘

那时的赣州,是刚从苏联回来的蒋经国实现理想的试验田,他正有搞一份新赣南特区报纸的计划,想把这个既不同于国统区,也不同于延安的探索性的新特区,通过报纸来扩大影响。也许是爸爸在新闻界已经小有名气,蒋经国听说爸爸姆妈到了赣州,就想请爸爸在新闻宣传方面助他一臂之力。就在姆妈生下我不久,蒋经国即与那位俄罗斯籍夫人到我家里,他让勤务兵挑来了一担鸡蛋之类当时紧俏的坐月子需要的副食品,称呼爸爸“曹老师”。爸爸对“太子”的突然造访虽觉意外,但是见他礼贤下士态度诚恳,也就敞开心扉来接待初次见面的蒋经国,这次见面的结果就是接受了蒋经国的邀请,答应主持当地的《正气日报》社务,任主编。爸爸说过,他不想主持工作,怕麻烦,他的个人兴趣还是跑战场、做战地记者、写报道。后来因为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有人想插手报社业务,觊觎这个位置,爸爸就退出了,还是去干他的战地记者了。爸爸很少在家,出去跑一段时间后,回到家里就要赶着写稿子、改稿子,尽快地往各方面发前线的消息。除了国内报纸,他与海外报纸的各方面联系也很多。

就是因为我要出生、把家落脚在赣州,才有了爸爸与蒋经国的个人交往,并影响到他晚年的人生选择。所以姆妈在晚年多次跟我说,“你啊你啊,都是为了生下你,改变了我跟你爸爸的一生”。后来我们家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跟我的出生有关,人的命运往往会遇上这样的偶然和必然。

轰炸声中的成长记忆

在赣州的时候,我们租住在当地一户大户人家的两间偏屋中。这户人家的房子一进又一进的,院子很大。战乱当中,流落到这儿来的外乡人很多,他家就把院落外围的偏房拿出来出租。我们家租住了其中的两小间,对面还有一家,也是从外地来这落脚的,姓陈,这家也有一个女孩子,比我大两岁,我跟她特别好,一天到晚黏着陈姐姐。

1944年秋的开学季,陈姐姐要上小学了,是蒋经国夫人在江西赣州办的民粹小学,我又吵又闹,死活要跟着陈姐姐去上学。到赣州住下来后,姆妈又生了妹妹曹霆,有些顾不过来。闹得没办法了,爸爸就把我带去学校,跟老师商量,老师同意让我试读,还说:念得下去就念,念不下去就回家。我就这么念下去了,所以我四岁就上小学了。有一次体育课参加什么比赛,我还得了个“中华健儿”的奖旗,现在都保留着。在那个小学上了有半年吧,1944年冬,日本鬼子打过来了,全城的人家都紧急疏散、准备逃难,我就辍学了。

回忆在赣州的小时候,总有一个永远难忘的记忆,就是有一把调羹戳到我脸上的感觉。长大后,这个记忆始终相随,难以抹去,常感到困惑。一次,我把这个感觉告诉了姆妈,她先是很惊讶,然后解释了我这记忆的来由。那个时候,日本飞机天天来轰炸,还常常是吃晚饭的时候,警报一响,姆妈就得抱起霆霆拖上我,端起饭碗往防空洞里钻。所谓防空洞,就是公园里边的一个类似假山的土堆,为了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就把里边掏空了,让周围的老百姓藏身。洞里没有灯,也没有凳子,靠墙一溜用泥垒起了土墩,可以坐人。姆妈就把我放在那个土墩上面,继续喂饭,洞里一片漆黑,她也不知道我的嘴巴在哪里,所以调羹戳到我脸上就是经常的事了。

儿时关于日本飞机的轰炸,我还有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家租住的那户人家,在赣州的灶儿巷,房后那条街叫“爆竹街”,是专门卖鞭炮烟火的。这条街上还有卖毛竹的,江西的山区盛产竹子,毛竹在当时是很重要的生产、生活资料,竹子可以做建筑材料,还可以做竹椅、竹席等家居用品。有一天半夜,日机来轰炸,虽说万幸,日本人的炸弹没有落在我们住的那个大院里,但炸在了爆竹街上,一整夜的鞭炮声震耳欲聋。还有那些毛竹,一节节的竹节里边是空的,一轰炸、空气温度升高,受热的竹子就会膨胀爆开来,那声音比鞭炮还要响,怪不得管人工制造的烟火叫爆竹呢!那一晚上,后街上的人家,有的中弹受伤了,有的直接炸死了,好多店铺葬身火海了,都在大哭小喊的,剧烈的爆炸声夹杂凄厉的嚎哭声,整整一夜,非常恐怖。那种声音,一辈子听过一次就永远也忘不了。我家租住的房子,后墙原本都是灰砖砌的,天亮以后,再看到那堵后墙,全让燃烧了一夜的烟火给熏黑了。

前些年,江西电视台找我去录制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他们安排我在实景中朗诵,要到赣州那一带去拍外景。我说起小时候出生在赣州,住在灶儿巷,江西台的同志告诉我说,灶儿巷是赣州很有名的老街,现在还保留着,并带我去走了走,依稀认出那幢老宅还在。

抗战的最后一个冬天,1944年底,赣州市天天晚上有日机轰炸的警报,飞机也飞得越来越低,就在头顶上似的。日本人逼近江西了,赣州待不下去了,家家都在准备逃难。爸爸因为工作在身,不能与家人一起撤退。姆妈当时怀着身孕,她牵着我、抱着妹妹,还有之前从浙江老家逃到赣州的我的姑妈以及她的两个孩子,跟着爸爸报社里的同事家属一起,挤上了一辆有篷的大卡车。

记得我们这些妇女孩子挤在这辆篷车上,说是一路向北,逃往赣北山区。我现在还模模糊糊记得逃难路上的一些事。记得有一天晚上,听说前面一辆车被土匪抢了,司机不敢继续赶路,就在附近找一家民居借住一晚。当地老乡看到姆妈是孕妇,与姑妈两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就说不要打地铺了,腾出一张大床让给我们睡。六个人挤不下咋办?又给了我们两条板凳,搁在床边上,一家子头朝里、脚搁在板凳上,横着睡下了。难得的横睡经历让我至今不忘。

我们的篷车行走在山路上,一路颠簸十分艰苦,尤其是抱在手上的妹妹,一路哭个不停。出门时,姆妈是带了个热水瓶的,给妹妹准备了一些热水,结果车上有人指责我们,说是人都挤不下了,还要带热水瓶,万一热水烫着人怎么办!姆妈不擅与人争吵,只好把水都倒了。半路上妹妹因为干渴哭得不行,幸亏卡车路过南丰城,那里的橘子是有名的,古时候是每年要上贡给皇帝的,故称“贡橘”。司机就把车子停在路边,让大家去买橘子。妈妈一生多次说起,是南丰贡橘救了妹妹,也解决了大家逃难路上的口渴。这辈子,只要看到水果摊上有卖南丰贡橘的,就会联想到霆霆和抗战逃难中的那段经历。

不乐、不平在乐平

我们从赣南一路逃到赣东北的乐平,爸爸在乐平城郊给我们找了一个住处。乐平城外有条江,叫清水江,江边有座原美国美孚石油公司的仓库,偌大的仓库在一个院子里,旁边有两间小房子,原来是石油公司的员工住的,打仗了,油库废了,石油公司的人也跑了,只留着当地一家姓陈的老乡看仓库,我们就在油库边的两间小空屋里住下了。

住在乐平城外、清水江边的不到一年间,远离战火,好似世外桃源。姆妈在乐平生下了弟弟景仲,小名就叫平平。不到五岁的我,对那个农家小院的生活还有些记忆。记得爸爸有时会回到家里,在外面一间屋子里点个小油灯,趴在桌上赶写新闻稿,姆妈则带着我和妹妹在里面一间早早睡下。还记得姆妈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每天我都候着,只要听见老母鸡咯咯咯咯叫,我就要搀着小妹妹的手,一起去鸡窝捡鸡蛋,那时妹妹刚学会走路,捡鸡蛋这活儿,成了我们姐妹每日最开心的事。后来凡看到别人家杀鸡吃,我就大哭,觉得太惨了,怎么能把每天给我们生蛋的鸡杀掉呢!这情结影响了我的一生,这辈子我就真的从不吃鸡肉,只吃鸡蛋。

我们在乐平等到了抗战胜利。在举国欢腾的日子里,我们家却没逃脱另一场厄运。当地流行虎烈拉,也就是霍乱,妹妹、弟弟都不幸染上了。才四个月大的弟弟侥幸活了下来,两岁多的妹妹挺了一周后不幸夭折了。在妹妹奄奄一息的时刻,有老乡按照当地的习俗半夜里出去给妹妹叫魂,只听到外边有节奏的敲梆子声,还有喊叫声:“妹子哎,回来哟!妈妈等你吃饭咯……”一遍又一遍!房间里,我和姆妈守着即将离去的妹妹,抽泣声声。五岁的我,虽然对死亡的意义还不太懂,但是那么凄厉瘆人的夜半之声,则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幼年夭折的妹妹叫曹霆,在家里叫她霆霆。我们这一辈,男的是景字辈,所以我大弟弟叫景仲、小弟弟叫景行。女孩子不用这个排行,都是用有雨字头的单名。我出生时,爸爸说,那就起个“雷”吧,后来有了妹妹就叫“霆”,我们姐妹俩就是“雷霆组合”了。

妹妹的夭折,如同罩在家里的阴影,爸爸产生了搬家的念头。爸爸的一个朋友,是中国银行的职员,就在乐平县城里,他们银行的职员宿舍正好有空,我们家就搬到那儿待了小半年。真是不消停,我在那儿又出麻疹了。记得银行里有位炊事员大叔,特别照顾我,他认为出痧子一定要忌嘴,不能吃荤的,就专门为我做炒萝卜丝之类素菜,炒得很好吃,以致我一辈子都喜欢吃蔬菜。那时的姆妈,还很难从妹妹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以致心力交瘁,一滴奶水也没有了。只好抱着大弟弟站在街上,看见有抱着婴儿的妇女走过就上前哀求说:“大嫂子,给口奶吧!”后来她说过,当时压力很大,爸爸不在身边,已经失掉了一个女儿,再要丢掉一个儿子,怎么交代?后来幸亏有朋友从当地部队里搞了点奶粉,加上米糊什么的,紧紧巴巴地喂养了弟弟。

战争终于结束了,可爸爸要去采访日军投降仪式和审判战犯的新闻,无法来接我们,是姆妈带着弟弟和我离开乐平回上海的。我们搭上了当地农民划的一条小木船,那个船是给日本战俘运萝卜的,我们叫它“萝卜船”。船舱里装满了萝卜,上面铺着木板,我们吃、睡都在铺板上,有个小篷可遮风避雨。我们在船上每天吃萝卜,要么煮萝卜块,要么炒萝卜丝,就这样,从清水江到鄱阳湖,再到长江,从乐平到九江、芜湖,每天走一点点,在船上摇晃了好多天。到了芜湖,登上了长江大轮船,那么宽敞明亮,我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座宫殿!

战争年代度过的童年,会经历一些非常特殊的生活,给人留下深刻的、独特的记忆。 oVvcG+fghjgbOaK12t7x9e+pHx+uLCsAkqDDwZDMPDU1swwiifQEd2GP+Jw9Cf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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