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民的精英们可能会认真对待这个威胁。他们的结论是,自己的统治地位受到威胁;他们决定破坏“共享星球”的意识形态。他们明白,不能以任何方式公开这种放弃。因此,整个运动背后的科学知识必须处在严格保密的状态。所有这些发生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里。
不过这个假设似乎让人难以置信。认为精英们否认威胁,这样的想法太像精神分析的解释了,而且它太接近阴谋论了。 [1]
然而,获得相关记录并非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可以合理假设,人们很快会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隐瞒住了,并采取相应的行动。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否认的影响是肉眼可见的。目前,最具教训意味的影响是认识论层面上的谵妄,自特朗普当选以来,舆论阵地就被其牢牢占据了。
否认并不是一种舒适的状况。否认是冷酷的谎言,然后忘记说过的谎言——同时还在不断记住这个谎言。这徒耗精力。我们可能会想:这样纠缠于谎言,对那些被困住的人有什么影响?答案是:这使他们疯狂。
首先是被授权的评论员们似乎突然发现了“人民”。记者们抓住机会,称民众已经成为“另类事实”的支持者,以至于忘记了任何形式的理性。
我们指责那些老实人,指责他们沉溺于自己的狭隘视野和恐惧,天然地不信精英,可悲地漠视真理的概念,最重要的是热衷于身份、民俗、过时之物和领土边界。更准确地说,他们对事实无动于衷是有罪的。
“另类事实”这一讲法就是这样大获成功。
但是我们忘记了这些“人民”被冰冷地背叛了,背叛者放弃了和大家一起真正实现地球现代化的想法。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准确地说,正是因为僧多粥少的现状,因为没有足够大的星球来实现他们的全民增长的梦想。
在指责“人民”不再相信任何东西之前,让我们首先衡量一下这个巨大背叛对他们的信赖感造成多大影响——他们已经被遗弃在空旷的乡村里了。
正如我们所知,没有任何确证的知识是单独存在的。只有在具备共同的文化支持、可以信任的机构、或多或少体面的公共生活、某种程度上可靠的媒体时,事实才会保持强劲。 [2]
从未有人公然宣称(尽管他们怀疑),过去两个世纪以来的所有现代化努力业已处在崩溃的风险之中,所有团结的理想都被他们自己的领导人扔到了海里。人们期待这些领导人拥有如路易·巴斯德或者玛丽·居里一般对科学事实的信心!
但是在那些带来惊人背叛的人之间,认识论上的灾难也是巨大的。
要想亲眼看到这一点,你只需要了解特朗普上台后白宫每天的混乱情况。当必须要否认威胁的严重性,又要偷偷地发动一场对抗其他所有人的世界战争时,如何才能顾及扎实的事实?这就像与俗话中所说的“房间里的大象” 或者尤内斯库的犀牛(lerhinocéros de Ionesco) 生活在一起。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不舒服的了。这些大动物打鼾、咯咯笑、狂叫不止、压迫你,并阻止你正常思考。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动物园。
这是因为否认会毒害那些实施这种放弃的人及那些被认为上当的人(我们将在下面看到“特朗普主义”特有的骗局)。
唯一的而且是巨大的区别,就在于特朗普所代表的超级富豪们在逃亡过程中还犯下了这一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执着地否认气候科学。因此,普通人只得在错误信息的迷雾中勉力应对,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人告知他们过去美好的现代化已经结束了,制度早已发生不可避免的变化。
普通人已经倾向于不信任一切,(这些超级富豪们)又以数十亿美元为代价投资于错误信息,煽动他们不信任这么一个简单的重大事实——气候变化。 [3] 为了有机会及时摆脱困境,他们必须尽早相信这一事实,以此推动政治家在事态太迟之前采取行动。当公众本可以找到一条逃生通道时,气候怀疑论者却站在门前,拒绝他们进入。当审判到来之时,这就是必须彻查的罪行。 [4]
气候变化否定论组织了当前所有的政治内容,我们对这一问题的了解并不充分。 [5]
因此,记者们谈论“后真相”的政治多少有点轻率。他们没有指出为什么有些人决定继续从政,却刻意不理令他们恐惧的真相(这其实有充分的理由)。他们也没有指出为什么普通人已经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东西(也有充分的理由)。鉴于民众所遭受的事情,于是我们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怀疑一切,不再想听任何东西。
唉!媒体的反应证明情况并没有好转。那些以保持“理性思维”为荣的人,对大家忽视乌布国王感到愤慨,批评无知群众的愚蠢。他们依旧相信,事实就是事实,无需一个共享的世界、机构、公共生活,只要把所有这些人好好带回一个老式教室,有黑板和家庭作业,就足以让理性最终取得胜利了。
他们也陷入了虚假信息的陷阱之中。他们没有看到,对人们“相信另类事实”感到愤慨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 确实 生活在 另 类世界 中。
问题不是如何修复思想的缺陷,而是如何在我们可以共同探索的景象面前,分享相同的文化,面对相同的挑战。在这里,我们发现了认识论上常见的弊端:所谓的智力上的缺陷,仅仅是集体实践出了问题。
[1] 正如Luc Boltanski所言,阴谋论的问题在于它们有时太真实了(Luc BOLTANSKI, Énigmes et Complots. Une enquête à propos d'enquêtes , Gallimard, Paris, 2012)。我们在阅读Nancy Maclean的新书的时候会被劝服相信确有此事,见Nancy MACLEAN, Democracy in Chains: The Deep History of the Radical Right's Stealth Plan for America , Penguin Random House, Londres, 2017。
[2] Dominique PESTRE, Introduction aux Science Studies, La Découverte,Paris, 2006.至于教学上的介绍与摘要,见Bruno LATOUR, Cogitamus . Six lettres sur les humanités scientifques , La Découverte, Paris, 2010。
[3] James HOGGAN, Climate Cover-Up. The Crusade to Deny Global Warming , Greystone Books, Vancouver, 2009.
[4] 可以参阅一本短小但是颇让人震撼的书:Erik M. CONWAY et Naomi ORESKES, L'Effondrement de la civilisation occidentale (trad. par Françoise et Paul Chemla), Paris, 2014。
[5] 这并不是说所有评论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一本用十二种语言出版的宣言书中,汇集了知识分子对“大倒退”这一主题的看法——换句话说,谈论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民粹主义崛起”——只有一章,即我写的一章,谈到了气候政治:Heinrich GEISELBERGER(dir.), L'Âge de la régression , Premier parallèle, Paris,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