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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书收录的信件仅仅是尤金·奥尼尔、威廉·福克纳、辛克莱·刘易斯、W.H.奥登,以及其他许多作家,在近四十年的时间里,与他们的编辑萨克斯·康明斯大量通信中的一部分。这些信件,连同书中的其他文献,是从数百份文件中选出来的,它们属于萨克斯·康明斯,现分类保管于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中。书中拣选的是那一巨大收藏中具有代表性的,向我们展示了萨克斯和他的作者们之间的交往,其中有些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作家之列。这种交往通常是非常亲近和个人化的,或许在编辑与作者的关系种类中也是独特的。有许多事情是在作家要求、编辑依从的严格的保密状态下发生的,因此这些信件仅仅是冰山一角。

书中某些人物并无通信记录留存,或许可以这样解释:许多交流是作家们在萨克斯办公室或我们家中口头进行的。但那些切实存在的信件仍然是非常有价值的,因为它们清晰地向我们展示了编辑和作者之间一种极其富有成果的关系。

在如今的世界,以及毫无疑问在任何我们可以想见的未来,以萨克斯和他的作者们之间为代表的这种私人关系,似乎绝不可能再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些文献的集结本身就已经具有了某种历史价值,它表现了美国文学成熟过程中的一个伟大阶段。包括萨克斯在内的富于奉献精神的编辑们,其工作是那个伟大阶段强有力的推动力量,即使那种力量是隐性的。

萨克斯·康明斯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惯于自我贬损,谦虚在他身上几乎是个缺点。他谦逊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他保留了作者们的大量信件,却觉得没有必要保留自己写给作者们的大部分信件。

作为一个编辑,他勇敢且充满想象力。他拥有一种强烈的本能,可以让他捕捉到一位作家拼命努力想要表达出来的微妙思想或优雅语句。这一品质,与忠诚和奉献精神结合在一起,被他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与他合作的作家们。

毫无疑问,萨克斯·康明斯所实践的编辑工作,需要对文学风格的准确把握和对文学广博而深入的了解,但它同样也要求跟出版相关的许多实用技能,包括书籍的设计、印制和恰当的营销手段。萨克斯·康明斯是天生的老师,他曾经就出版的方方面面做过演讲或在非公开场合与许多作家和学生进行交流,而且的确在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过四年的出版课程。

萨克斯·康明斯进入出版行业时三十五岁左右,这是他真正的事业。那时并没有规范化或正式的培训来教人们如何做编辑。不过,他总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在实践和错误中积累的宝贵经验传授给年轻一代的编辑。某种程度上说,这本书也包含了他的自我教育和成长,这些从他自己的工作和作家们的回应表现出来。如此说来,这本书不只是一部回忆录。尽管我在书中加入了对他一生的简短回顾,但这本书的初衷并不是传记或学术记录。它更像为一个工作中的人所绘制的肖像,同时也记录了美国文学史上的一段辉煌岁月。

书中的报告和信件展示了在一家商业出版社中编辑是如何工作的。不过,萨克斯对编辑工作的思考也非常有用,当时他正在为哥伦比亚大学的一系列讲座做准备(有时,萨克斯也可以端起一副说教的口吻)。

那么,什么是编辑?要知道编辑“是”什么,有必要去探寻他曾经是什么,以及他会成为什么。编辑首先是一名工匠,为他的技艺自豪,敏于领悟各类思想并能对它们做出回应;他反对笨拙、差错、错误信息、废话和妄言;他为天才而奋斗,为观点的自由交流和信息的最大范围传播而奋斗。他善于运用印刷术的一切可用技术和沟通交流的所有手段。他思维敏捷,长于猜测和预言。他为自己的幸运而祈祷。

编辑需要承担多重角色,因为每当面对一部新的手稿,他就是在面对一套新的思想体系、一个全新人格的投射,必须让自己适应一种新的形式。因此,他的头脑是开放的,永远记得他正在编辑的每一本新书都是一个全新的存在。

同时,萨克斯也喜欢抹去自己。

几乎所有阅读的人都是编辑,因为——以一种或另一种形式——每个人都对思想做出反应,都对一本书的内容和形式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被诱惑依照自己的背景、判断、成见和批评的敏锐力,在阅读的过程中对文稿进行修改。甚至可以说,编辑可以是任何一个手中拿着铅笔来阅读的半文盲。

萨克斯是个实际的人,但这封战时写给某位仰慕者的信显然带有非常强烈的个人情感。

我本人,以及由我代表的兰登书屋,为您对我们所从事事业的深刻理解表示感谢。但是首先,请让我为您解释我在兰登书屋之于您的意义中所扮演的谦卑角色。若说我是一个商人,我的同事们应该会对此报以轻蔑的嗤笑;我只是一个正在工作的编辑,对于出版积累了一些粗浅的概念。在我的书中,关于出版的首要原则是思想的交流。就让经济决定论者从此时到末日一直叫嚣利润动机至上吧;我仍然坚信,铅字是神圣而有生命的。正如圣约翰所说:“最初,有了文字,文字即上帝。”就让神学家们把“文字”一词解释为基督吧,随他们所愿,我不介意。不过,这并不是说出版可以存在于我们的时代和时代的局限性之外。最重要的是,出版者必须务实,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商业化。哪怕是对商业出版者,我也抱持坚定的信念:他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发挥着自己的功用,帮助塑造——或许只是从某个微小的方面——我们的孩子们将要了解的未来。这不是缥缈的理想主义,而是最终事实,也是我知道的唯一事实。我愿意相信,好书——以你的标准和我的标准——与坏书一样,既可能赚钱也可能赔钱。认为商业成功一定是某种妥协的结果是一种不动脑筋的谬误。一旦确立这样的原则,即好的思想和坏的思想都可以售卖,都可以带来盈利或损失,那么,如何选择,在我看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了……[1944年1月5日,写给肯尼斯·梅尔文(Kenneth Melvin),陆军军邮局361号,太平洋地区]

关于一本兰登书屋没有出版、他也没编辑的书,萨克斯给霍华德·法斯特(Howard Fast)写了一封信。信中表现了他作为编辑的职业本能。

在从罗切斯特出发的火车上,我一口气把《美国人》读完了……您的作品激起了我真诚的敬意,但也感到些许失望。您的叙事力量从未如此坚定。席林对帕森斯故事的讲述是一个持续有力的过程,就连阿尔特格尔特的倾听都增加了整个场景的戏剧张力。

序篇中交代了阿尔特格尔特的背景和环境,读来非常有信服力。令我感到十分担心的是他从少年到成为法官这一人生阶段在时间、阐述和揭露上的巨大跨度。我想,这其中的脱节就连漫不经心的读者都会注意到,而这一点正是让我觉得有所欠缺的地方。

他究竟是如何从法官跃升为伊利诺伊州州长的,同样也没有说明。我认为,阿尔特格尔特与格罗弗·克利夫兰之间的斗争可施以更多笔墨,特别是阿尔特格尔特以宪法为据彻底打垮克利夫兰之后。

我很高兴看到布赖恩被塑造成一个对词语有着超常记忆力的傻子。问题是,历史上的布赖恩究竟是不是一个被极端自负的权力梦想腐蚀的神童呢?我同样希望您可以多写一些普尔曼罢工。借助这一契机,您或许可以稍微加强对吉恩·戴博斯这一单薄的英雄形象的刻画。

虽然是坐在火车上,我仍然无法抑制编辑的职业本能,忍不住挑出了一些问题,但我现在手边没有稿件,所以无法详细指出页码。我记得大概是类似这样的错误:您写了一两次阿尔特格尔特抓住了“演讲台”(rostrum)。这是本周最“厉害”的技艺了。您的意思应该是他抓住了放讲稿的“讲桌”(lectern)。

还有打字错误,比如把“一些”(some)打成了“相同”(same)。

再比如,在您想用“暗示”(implied)的时候用了“推断”(inferred)。您还提到了罗斯福的绰号“泰迪熊”,但事实上在罗斯福任总统很久以后,泰迪熊这种玩具才开始流行,这甚至是在他探索困惑河 归来之后。

我想后面找个时间,跟您商量一下这本书的版式和设计。

(1946年6月26日给霍华德·法斯特的信)

不过,关于这一点,W.H.奥登曾给出了最恰当而简洁的评价:“头脑的高效和心地的善良很少以同等比例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但萨克斯是个例外。” ZYfOBd4Oy+WIaBRegiqk/+TVJlZD/wNQazJGLuUUvzZWMFmm8ZhUKfrkM50AJ+j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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