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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水思源

打开我的“记忆宫殿”之门，在穿越时空的走廊深处，有一所“房屋”封存着我与中国最初的联系与故事，那还是我的大学时代。

17岁时，我就读于艾奥瓦州埃姆斯市的艾奥瓦州立科技大学，之所以选择这所大学，是因为它距离我父母当时的家很近，而且费用很便宜。父母同意支付我的学费和其他教育费用，但我得去做各种兼职和假期工作来支付自己的生活费用。我父亲认为，这可以让我体会到教育与工作的价值。

还记得我听的第一堂课是“比较政治学”导论部分。那位教授是一位专门研究中国的访问学者，他给我们讲了有关“文化大革命”的内容与课程。我当时认为，消除阶级差异和消除农村和城市之间落差的思想也可以应用于美国。

我加入了革命学生军，像往常一样参加了许多反对美国政治和反对越南战争的非暴力示威活动。当时有一种说法是，如果你年轻时不是“左派”，你不可能成为一个正直与友好的人。

不管怎么说，人们经常问我，怎么会对中国和中文产生兴趣呢？答案很简单——“比较政治学”的第一堂课。当时尼克松刚刚访问了中国，这与我自己在美国的单调生活相去甚远，但这事儿似乎对世界历史和政治产生了重大影响。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直到现在，我仍然痴迷于此。

当时我还学习了“语言学”课程。中国的文字给我留下了难以置信的美好印象，每个字符都仿佛格式塔。这种文字起源于哪里，它又是如何应用与表达的？我很想探究。

由于艾奥瓦州立科技大学没有开设中国历史及汉语专业，我开始自学和阅读。

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当时我与父亲的关系很紧张，似乎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满意，他总是在批评我。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提醒我，他曾经是一名军人，如果我能去军队服役，我就会成为一个男人。

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参军，但在某个周六晚上的一场大吵之后，他对我说：“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感到羞耻。”那天晚上，我跑了出去和朋友们一起度过。当我第二天醒来时，我剃掉了胡子。等到周一一大早，我就去了当地的陆军征兵站应征入伍，这意味着我从大学三年级退学了。有些讽刺的是，我的反战立场看来并不很深刻或是很有原则。

加入军队后，我恢复了理智，但仍然表现出对中文的兴趣与爱好，这样在完成了基础训练之后，我被分配到美国国防部的一所语言学院学习中文，而不是接受步兵或其他“军事职业”的培训。有意思的是，回过头来看，父亲是对的：我幼稚的叛逆行为原本意在伤害父亲，它却给了我一个在军队中成长的机会，在那个环境之中，唯一重要的是自律和成就自己。

在这所语言学院，我每周五天全日制学习中文，持续了近两年。这意味着每天上课六个小时，每天晚上还有两小时的自习。我们所有的教官都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离开中国的“老北京”。

由于我只是一名普通士兵，所以我的课程侧重于听力和理解，而不是听、说、读、写平衡的课程。在初步掌握了这门语言之后，我们主要通过所谓的快速录音课程进行测试，也就是必须在听完之后，立即翻译成英文写下来。

一开始，我要戴上耳机重复听好几次才能完整听写一个简短的中文句子，后来就变成了听写并翻译没有重复的整段中文。这门课程最初是由一位名叫罗伯特·萨普的语言学家开发的，我们所有的学生都认为，他一定是个魔鬼。

繁重的课程之余，我还继续自学中文写作。老师们知道后，我就成了他们的“宠儿”。费先生（Albert Fei）非常鼓励我学习中文，邀请我去家里品尝他做的中国菜，像是对待他从未有过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我。当年费先生的母亲刚到美国，因为不懂英语，她害怕出去购物。他告诉母亲，这很容易，只要记得告诉店员“好马吃”（How much），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60多名学生和我一起上中文课，我们通常用中文数字来互相称呼，以提高理解能力。我是第49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我做着白日梦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49号，49号，注意！”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中国的一位高级领导到访我们教室的那一天，我十分好奇中国军人是如何学习英语的。

我们同学之中只有二十多人顺利毕业，其他人都考试不合格，被淘汰到其他军事专业，例如大多数人永远不会报名的迫击炮手或是厨师。我很自豪，能成为荣誉毕业生。

遗憾的是，无论我是不是荣誉毕业生，我那时都属于军队，而我喜欢的军事情报工作是按姓氏字母顺序进行分配的。在我们完成了得克萨斯州补充语言课程后的一个傍晚，分配结果宣布了：我被派往位于“三八线”以南的韩国陆军第二师第329陆军安全特勤连担任朝鲜语工作人员。

日落之后，在得克萨斯州西部大草原军事基地废弃的跑道上，我坐下哭了起来。然后，我意识到不能违抗军令，就决心忍耐，成为我能够成为的最好的士兵。

在驻韩国的美军部队里，我必须遵守与其他人相同的日常生活守则。这意味着在黎明前进行集体早操，然后穿着战斗靴跑3英里。任何从跑步队形中掉队的人，都被要求在晚餐前再跑3英里。我从不掉队，并且准时、不折不扣地完成命令。由于表现优秀，我被选入美国第八陆军士官学院（Eighth Army Non-Commissioned Oficer Academy）学习，并提前晋升为中士。

这是一个为期五周的高强度集训，有大约200名学员参训，重点是掌握陆军法规、士兵技能和领导力。第一周之后，指挥官告诉我，很明显，我将获得学术荣誉毕业生，但我应该把目光放得更高，目标是获得领导力奖（Leadership Award），该奖项将由所有班级成员无记名投票选出。

我觉得没有人会投票给我，他却说道，士兵们想要一个聪明的领导者，因为聪明的领导者可以帮助他们在战争中活下去。他进一步解释说，领导者需要表现出自己与战友的共同点，并赢得他们的尊重和信任。领导者也永远不必妥协自己的正直和自尊，他敦促我思考这一点，并在未来加以应用。

好吧，不知怎么做到的，最终我真的获得了领导力奖，并得到一把佩剑，可以匹配我已拥有的蓝色礼服。毕业典礼上，我发表了演讲，我向同学、学院工作人员和长官表示感谢。用中文的说法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饮水思源）。”

在美国陆军服役的四年里，还有很多其他奇遇，也学到很多经验——这能让我另写一本完整的回忆录。在服役快要结束时，我被邀请到西点军校完成大学学业，成为一名职业军官。但我心里不愿一直当兵，而想继续学习中文和政治学，从事普通职业。中国民间有一句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虽然我之后的经验是，我在美国和中国遇到的一些最出色、最优秀、最爱好和平的人都曾经是军人，我也从不后悔曾经为我的国家和军队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