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投公司组建中,有一件涉及重庆主城路桥收费制度改革的大事。处理好这件事,一方面解决了重庆300平方公里的主城区到处都是收费站的问题;另一方面也为城投公司注入了一大笔有效资产,极大地提升了城投公司的投融资能力。
2001年12月下旬,市人代会前夕,市长找到我,专门讨论主城路桥收费问题。当时,全国城市道路都不收费,重庆主城却有“7桥、1隧、13条路”在设卡收费。对此,老百姓意见极大,每年这个问题在重庆两会上都是争论焦点。
出现这种情况是有客观原因的。重庆大山大水,地形地貌复杂,修桥铺路、隧道建设成本很高。20世纪90年代,政府为缓解财政压力,招商引资,以BOT等模式在主城搞基建,民营企业出钱把路桥隧建完,自然要收费回本,这就造成主城“关卡”林立的现状。最典型的是从南岸区到江北区,4公里的路段竟有3处收费站。此外,各个企业投资强度不同,政府批准的收费标准各异,导致车辆不合理流动。有的桥拥堵严重,超出设计通行能力的两三倍,有的则没车跑,长江、嘉陵江、石门“老三桥”不收费,车辆就“千军万马挤老三桥”。当时老百姓调侃,重庆是“半小时主城,10分钟收费”,极言主城区收费站点之多。
重庆主城设卡收费,直接造成四大问题。一是城市拥堵,通行效率低下。二是增加社会负担。当时,在主城养一辆车,一年跑下来,过路费、过桥费起码交四五千元,甚至高达上万元。新华社的采访车由于经常在主城跑,一年路桥费竟高达1.5万元。老百姓打车出行,起步价5元,过桥费则收5~10元,很不合理。三是环境污染,尤其是车辆过收费站时,产生的尾气十分严重。四是影响发展环境,突出表现在主城各区的房价上,渝中区与南岸区、江北区仅一江之隔,房价要比南岸区、江北区贵30%甚至50%。
关于改革主城路桥收费的讨论,有的建议降低收费,有的建议采用电子收费方式以减少收费停车时间,从1997年重庆直辖以来,这种讨论持续了四五年,但一直没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其实,对这种长周期、大范围存在的问题,仅从完善管理、改进技术上想办法是无济于事的,关键是要从体制机制上找原因。按照国际惯例,连通城市之间的高速公路,可以搞BOT融资并设卡收费,但城市内部的交通基础设施不能如此,因为它属于政府公共服务范畴,理应由财政买单,在城市发展过程中,通过土地增值和财税增长来平衡。这是政府管理的一个基本理念。以BOT模式在城市中心区搞城市路桥隧建设,然后设卡收费,追求单个项目的资金平衡,这个大逻辑是不对的。
接了市长关于推动路桥收费制度改革的任务之后,转眼就到了春节。假期里,我开始琢磨具体的改革方案,初步确定了三个原则。
第一,要拿出治本之策。当时主城收费的“7桥、1隧、13条路”,政府可以出钱回购,并取消设卡收费,但不能停留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必须推进投融资体制改革。应该规定自2002年起,主城新建路桥隧等基础设施一律由政府投资,不再采用社会资本,不再新增收费系统,否则,一二十年后,当主城面积达到1 000平方公里时,还会不断地冒出一大堆收费的路桥隧,那时这个城市还是会被路桥收费问题切割成碎片化的城市。
第二,不增加财政负担。回购“7桥、1隧、13条路”大概要花70亿元,加上内环高速和机场路,共需200亿元。当时,重庆是“吃饭财政”,政府拿不出这笔钱。因此,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可以考虑向银行贷款200多亿元,一次性收回所有权,取消主城所有收费站。同时,设计一套具有前瞻性、过渡性的路桥收费改革方案,即实行15年左右的年票制,以逐步偿还贷款本息,一旦本息偿还完毕,即停止收取年票费用。
第三,让广大车主受益,起码要减轻负担。其中,关键是年票定价问题。向银行贷款200多亿元,按当时的利率计算,每年要支付10亿元利息,加上路桥的维护成本4亿元,总成本在14亿元左右。当时,重庆主城仅有15万辆汽车,要平衡融资成本,年票至少要收到9 000元,这显然高于现有用车成本,老百姓肯定反对。如果把年票标准降低到2 000元,比老百姓每年平均所交的过路过桥费5 000元低60%,老百姓节省了出行成本,应该是乐意接受的,但政府一年只能收3亿元,还是不够支付贷款利息的。如何抉择?此时就要注重远期平衡,以时间换空间。随着重庆经济的发展,由于路桥收费制度改革,车辆运行成本下降,主城机动车保有量会逐年加快增加,如果10年后达到100万辆,那么按2 000元的标准计算,届时路桥年费收入将达到20亿元,这样的远期收益完全可以平衡当期的还本付息缺口。既然如此,何不把年票价格定得低一点,以时间换空间,既让老百姓感到愉快,也能有效缓解城市拥堵。
改革的关键点是新老划断,老问题通过年票解决,今后新建的主城路桥不再收费,一律由政府买单。大原则定了,具体操作就很顺利。2002年7月1日,重庆主城正式启动路桥收费年票制,所有收费站一夜间全部拆除,一环以内200平方公里的主城从此告别设卡收费的历史。从政策效果来看,这次改革很成功。起初一两年,年费只能收两三亿元,之后则逐年增长,到2015年,重庆主城机动车保有量超过110万辆,年费收入约25亿元,历史问题形成的路桥回购债务不仅可以还息,还能较大幅度还本。2017年,200亿元路桥回购债务基本还清。重庆市政府明确宣布从2018年起,重庆主城就不再收取路桥通行年费,历史遗留问题由此彻底解决了。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大家对路桥收费的改革,关注年票较多,其实这项改革中更主要的是,确定了2002年以后新建的主城路桥一律由政府买单投资,由城投公司作为主城区路桥建设的投融资主体,而不再由市场化、社会化的企业投资,不再新增路桥收费的项目。2002—2015年,重庆主城二环以内建成区面积已从原来的300平方公里达到800平方公里,新建了40多座跨江大桥和隧道,以及3 000多公里城市道路,这些路桥道路投资超过2 000亿元,没有再新增一个收费站,彻底改变了历史上形成的重庆路桥收费体制机制。
回顾这次改革历程,可以发现,这是两类重组思路的有效结合。首先,它是利益配置的重组。过去,谁修路、谁收费,谁用路、谁付费,似乎天经地义,然而实际上却造成交通拥堵、百姓抱怨;后来通过投融资体制改革,政府、企业、群众的利益格局得以改变,由此换来了城市基础设施的持续改善。其次,它还是时空概念的资源重组。较低的路桥年费标准,从短期看,虽然一时难以抵销融资成本,却可以让改革顺利启动,随着形势的发展,年费收入完全能做到远期平衡,这是用时间“换来”的空间。所以说,面对处于胶着状态的问题,化解看似无解的矛盾,要善于多维度思考,跨越时空来谋划,以降低改革方案推进时的摩擦系数,这样形成的改革方案才容易获得各方认可并在实践中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