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重庆的时候,地处沙坪坝的一家国有企业进入了国家有关部门批准的破产程序,但因为缺少安置职工的资金而长期搁置,始终破不了产。厂长找我诉苦:安置职工需要6 000万元资金,没有这笔钱,职工无法得到安置,就无法推进企业破产;工厂共有300亩地,本想按每亩20万元卖了,凑足这笔钱,可是很多买家只肯出四五千万元,所以3年都没卖掉。我到现场一看,发现工厂位置非常好,位于嘉陵江边上,又在沙坪坝的中心三角碑旁边,怎么会按每亩20万元都卖不掉呢?于是,我决定由渝富公司出8 000万元将工厂的这块地买下。本来6 000万元卖不掉的地卖了8 000万元,工厂自然高兴,而且有了这笔钱,工厂就能顺利破产了。有了这个成功的案例,渝富举一反三地展开了一系列企业破产周转、环保搬迁、“退二进三”的资金托底工作。
2001年前后,重庆有50多家企业被国家经贸委批准破产,一共可以核销银行50多亿元的坏账,金融部门也都批准了。但直到2003年,这50多家企业一个都没有实施破产。原因何在?
通常,破产企业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资产,除了它的土地可以安置职工。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为什么就是推不动?原来,一个企业要破产,为了社会和谐稳定,首先要把职工安置好,只有企业变成没有员工的空壳后,法院才会宣布其破产,破产以后才能卖地。如果破产企业拿不出钱来安置职工,企业就无法破产,不能破产就不能卖地。这样,所有的破产企业都只能耗着。这是一个“鸡和蛋”的关系。
在一些沿海地区的城市,企业集团往往有一些钱,如果一个基层企业要破产,母公司就会来垫底,帮基层企业先安置职工,然后周转起来。重庆的企业集团没有钱,要安置职工时,往往是集团和破产企业一起来找市财政要钱,市经委也会向政府要破产安置资金。这50多家企业的破产周转费、职工安置费,总共需要五六亿元,市政府拿不出这么多钱,好不容易挤出一两亿元也是“僧多粥少”。
此时渝富公司可以先出十几亿元来安置职工,待破产企业的土地拍卖后,再把这十几亿元收回来。依托渝富公司破产周转托底的功能,50多家待破产的国有企业迎来了转机。2005年,有25家企业进入破产司法程序,7家企业实现了破产终结,包括重庆二棉、三棉、四棉等大型棉纺厂。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重庆特殊钢集团(简称特钢)的破产,后面将专门论述。
渝富公司对破产企业的周转托底功能,后来逐渐演变成一种劣势企业退出的制度安排。为什么呢?市场经济产生优胜劣汰,当经济不景气时,一个地方往往会有20%的企业出现亏损。当然,经济形势好的时候比例可能会低一点,这是基本规律。撑不住被淘汰的企业,如果是国有企业,则渝富公司可以接盘;如果是非国有企业,则当涉及全局的社会稳定问题时,渝富公司也可以接盘,以市场化方法予以帮助。
2001年,作为“净空工程”的关键环节,重庆市政府决定实施28户企业的环保搬迁。这是此后重庆6批共200户企业环保搬迁的第一批。
2002年,我陪包叙定市长去嘉陵化工厂调研,发现这个一年前就定下来要环保搬迁的企业竟一动未动。包叙定市长把任务交给了我,由于当时渝富公司还没有成立,是由城投公司托盘,把嘉陵化工厂当作个案处理的。后来,我了解到,还有其他20多户企业的环保搬迁工作也处于停滞状态。
为什么搬不动?其实,早在2002年初,重庆就为环保搬迁专门出台了文件,有很多优惠政策。包括工厂搬迁后免征地费、免出让金,新的企业运行后可以免税多少年,等等。这些优惠政策,都是新企业运转起来以后才能够享受到的。但新企业怎么才能建起来?只有老企业先搬走,然后把地卖掉,得到一笔钱,才能建新企业;新企业不建好,老企业不能关,地就不能卖——事情又变成了“鸡和蛋”的关系。
这中间需要一个杠杆。比如,老厂有一块300亩的土地,每亩价值80万元,总共就值2.4亿元;新厂建在郊区,用4 000万元就可以征地300亩。这个土地转换的过程,就可能产生2亿元差价,可以用来购买设备,实现新的发展。这时候,渝富公司就可以充当周转平台,先把老厂的这块地收回来,支付给企业2.4亿元,等新厂建好了,再把老厂关掉,出让这块地。
渝富公司环保搬迁土地质押周转托底的这一功能,解决了环保搬迁中的运作机制问题。按重庆市政府的安排,首批20多户环保搬迁企业中,有11家直接由渝富公司负责周转托底,包括重庆橡胶制品二厂、重庆长橡实业有限公司、重庆民丰农化股份有限公司、重庆三峡油漆股份有限公司、重庆化工研究院、重庆天原化工总厂、重庆天厨味精厂、重庆制药九厂、重庆印铁制罐厂、重庆嘉溢华科技实业有限公司和重庆前进化工厂。最终,渝富公司通过向国家开发银行申请中长期贷款20亿元,累计向这些企业提供搬迁资金24.6亿元。
此后,重庆市又启动了5批环保搬迁,累计搬迁企业100多户。其中,以重庆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简称重钢集团)的环保搬迁最具代表性。当时,重钢集团的污染占主城的50%以上,但让重钢集团搬迁,大家想都不敢想,因为体量太大,需要的资金太多,仅静态估算就要100多亿元。最后,依然是渝富公司发挥了周转托底功能,“搬走了”重庆主城50%的污染,同时使百年重钢涅槃重生,摆脱了被淘汰的命运。
2011年6月21日,重庆市政府常务会通过了第六批也是最后一批环保搬迁企业名单,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环保搬迁工作从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退二进三、退城进园”是优化工业布局、改善城市功能的重要举措,其原理跟环保搬迁类似。但与兄弟省市不同的是,重庆有不少央企背景的企业,占城市中心区工业用地的一半左右。由于这些企业是央企,要让它们搬迁,地方政府理应诚心诚意、公平合理地以市场化办法和它们协商议价。这时,渝富公司这个平台就显得更重要了。
渝富公司进行的土地置换,不是为了土地资源而进行重组,而是为了帮助企业顺利破产,实现“退二进三”、环保搬迁,是站在城市规划、产业发展和为企业纾困的全局上开展相关工作。出发点是善意的,解决问题的方案是合情合理的。可以说,渝富公司成了环保搬迁、“退二进三”、破产关闭的重要支撑。如果没有这个工具和平台,许多事情就无法推进,市政府即使有正义的目标,想做成这些事,最后也是做不成的。在这个意义上,渝富公司对重庆的城市结构调整发挥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