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4年,彼特拉克收到一份《伊利亚特》的手稿,他在给拜占庭信使回信表示感谢时写道:
荷马对我来说喑哑不能言。更确切地说,我听不懂他讲话。不过,看着他,我就满心欢喜。拥抱他时,
我时常叹息:“伟大的人啊,我多渴望聆听你的声音!”
怀抱着对这位自己读不懂的作家的复杂情感,彼特拉克掀起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思想运动:重读古希腊文学,由此塑造了文艺复兴,或者说塑造了古代的“重生”。他对荷马的表白成为文艺复兴运动开始的象征之一。
彼特拉克并不满足于留存那些读不懂的荷马手稿,他要寻找一位能够翻译该史诗,顺带教他希腊语的学者。他帮忙说服了佛罗伦萨的市政官员,在西欧设立了第一个希腊语教席。不幸的是,被选中的利昂提奥斯·彼拉多并不适合这个职位。彼特拉克在信件中透露了他对此人的印象:顽固、虚荣、易怒、衣冠不整。回顾历史上灾难性的学术任命,委任利昂提奥斯·彼拉多可以算是最糟糕的事件之一。然而,希腊语在西欧普及得如此缓慢,不仅是因为彼拉多糟糕的举止或着装。彼特拉克和同时代的意大利人一样,有种优越感,对拜占庭文化持怀疑态度,这不利于语言的学习。他感兴趣的是与荷马直接建立联系,而不是学习错综复杂的希腊语法。
如今,人们很容易读到荷马的诗歌。2003年发布的一份译著清单长达数百页,覆盖了所有主要的现代语言,以及世界语、几种方言和土话。语法书、评注、词典、百科全书、专著、文章和数字资源更是数不胜数,极大地方便了人们读懂希腊原文版《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最后,同样重要的是,我们还有许多优秀的教师。然而,今天的人们往往发现自己与彼特拉克的境地如此相似:大家认为荷马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却没有读过他名下任何诗歌。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主要通过其他诗歌、小说、戏剧和艺术作品对荷马史诗进行回响和折射才接触荷马。我们对作者本人的猜测也无处不在,荷马的身份,甚至是否有荷马其人,仍是未解之谜。
鉴于这种情况,撰写本书有如下两个主要目的。首先,给与荷马研究核心相关的文学、历史、文化和考古问题提供简洁的最新指南,以促进人们对《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理解。其次,通过具体的例子,展示荷马的读者如何加入由其他读者乃至非读者(如彼特拉克)组成的庞大而多样的群体。
人们对荷马史诗的研究已超过2 500年。例如,我们知道,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男孩被要求学习这些诗歌,并解释荷马史诗中的高难词汇。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前2世纪,亚历山大图书馆内,学术大咖们收集了荷马的早期文本,对其进行编辑,并撰写了大量注释。他们的笔记摘要(被称为评注)出现在拜占庭手稿的页边空白处。正如前文所述,这些手稿从拜占庭传到意大利,诗歌在那里首次印刷出版。目前关于荷马的研究,包括本书中的介绍,都从这一漫长的学术历史中汲取了营养,评注仍然是荷马研究中的重要资料。然而,尽管这一学术传统令人赞叹,它却不能阐释几千年来荷马的重要意义。
许多从未研究过,甚至从未读过《伊利亚特》或《奥德赛》的人,为这两部史诗的成功传承与成名做出了贡献。例如但丁,他虽没有机会接触古希腊史诗,但描述了与荷马在地府第一层的会面,这激励彼特拉克自己找寻、阅读《伊利亚特》的抄本。德里克·沃尔科特称自己从未读过《伊利亚特》或《奥德赛》,他的史诗《奥麦罗斯》却是与荷马有密切关系的最重要的当代著作之一。本书在最后一章会集中讨论一个关键情节——奥德修斯造访地府,并展示后世的诗人(从但丁到沃尔科特)如何将造访地府视为一种回到过去的手段,一种与荷马直接对话的手段,如同与一位活着的诗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