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脉粥样硬化(AS)是一种累及大中型动脉的退行性疾病,是多种心脑血管疾病的主要病因及病理基础,各个医家都致力于对AS的研究。我行医40余年,临床遇到这样的患者很多,在辨证治疗中取得了明显疗效。为此,在历代医家对AS的认识基础上,并结合我多年的临证经验和现代西医学的研究成果,总结提出了“虚-瘀-痰-毒”是AS的重要病机,并根据AS不同阶段的特点,提出“扶助正气”“散瘀化痰”“解毒通脉”的治法,为AS的防治提供了更多的治疗思路。
AS是指动脉发生非炎症性、退行性和增生性病变,导致动脉管壁增厚变硬、失去弹性和管腔缩小,动脉内膜上集聚的脂质在外观呈黄色粥样的斑块。AS的病理过程是长期缓慢且复杂的,目前公认的AS的发展过程分为四期,分别为脂纹期、纤维斑块期、粥样斑块期和继发性改变期,四个阶段可交替或同时出现。AS常累及大、中型动脉,病变从内膜开始,局部有脂质和复合糖类积聚、出血和血栓形成、纤维组织增生和钙质沉着,并有动脉中层的逐渐退变和钙化,一旦动脉管腔堵塞到一定程度,则会引起其供应的组织缺血缺氧或坏死,因此AS是心血管疾病、脑血管疾病及慢性肾脏病的重要病因。
中医没有AS的病名,主要包含在“头痛”“眩晕”“脉痹”“心悸”“胸痹”和“中风”等疾病中,临床以心脑血管病为主,也可见于一部分周围血管病。患者多表现为眩晕,头痛,肢麻,心悸,胸闷,气短,语言不利,半身活动障碍,颈部不适,心前区疼痛,下肢跛行,阵发性疼痛,舌质红,苔白腻边有瘀点,脉多沉细、细涩、弦紧等。对于AS的病机,中医古籍中有不同论述。《医学正传》云:“津液稠黏,为痰为饮,积久渗入脉中,血为之浊。”《灵枢·百病始生》云:“是故虚邪之中人也,始于皮肤……留著于脉,稽留而不去,息而成积。”《医林改错》云:“无论何处,皆有气血……气无形不能结块,结块者,必有形之血也。”国医大师阮士怡教授从“脉中积”审视AS,认为AS的病机为脾肾亏虚,痰浊凝聚 [1] ;王新陆教授认为AS的病因病机为“血浊”,并自拟化浊通络汤来防治AS,稳定斑块 [2] ;姚淮芳教授认为肾虚血瘀是AS的基本病机,并强调补肾活血法在AS中的应用 [3] 。虽然各路医家对AS的病机有不同的认识,但都认为AS的病机为本虚标实,虚实夹杂。
我通过不断的学习和临床实践,认为AS以本虚为主,血瘀痰浊毒侵为标,标本同病。
“虚”是AS发病的重要病理基础,所谓“邪之所凑,其气必虚”,AS的发病患者大多为中老年人,年事已高,脏器虚损,人体机能下降,邪气乘虚而入。AS“虚”的方面主要是气阴两虚,《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气虚,则运血无力,血行迟滞,脉道不利;阴虚则生内热,虚火灼津,津液更亏,脉道愈涩。现代研究表明,气虚状态下,血管内皮细胞自噬功能不足,各种炎性因子、过氧化物等病理产物蓄积于内皮,促进内皮斑块的形成 [4] 。阴虚患者的血浆中与血管内皮功能相关的标记物,如ET、SOD、NO等变化较为明显,血管内皮稳态失衡,可加速AS的进展 [5] 。临床研究显示,益气养阴类的中药材如西洋参、太子参、红景天、黄精等,以及益气养阴类的中药成方,如生脉散,能够通过调节血脂、改善患者血液流变学、降低血浆黏度值从而改善患者的血管弹性功能 [6] 。病理观察也显示,益气养阴中药能保护血管内皮细胞,抑制平滑肌细胞增殖、迁移,减少血管内膜弹力纤维和胶原纤维的形成,从而明显减小粥样斑块面积 [7] 。
“瘀”是AS最常见的病机。《医林改错》云:“元气既虚,必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气,必停留而瘀。”“瘀”是在“虚”的基础上而来的。气为血之帅,气行则血行,气足则血行通畅,气虚则血行迟缓,气虚日久,则血行不利,瘀血内生。瘀血与AS的形成关系密切,从血管壁内皮细胞受损开始,脂质浸入,血小板黏附聚集并释放生物活性物质,平滑肌细胞增殖,动脉壁弹性纤维破坏,最终引发动脉管腔狭窄 [8] ,这些病理改变均可归属于中医“瘀血”范畴。有学者对近5年与AS相关的文献进行检索并分析得出AS涉及的证候要素共有9种,血瘀占比最高为74.13%,其次为痰浊占比62.92% [9] 。在临证中发现,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以气虚血瘀证和心血瘀阻证为主,临床表现为患者的一般体力活动轻度受限,胸部刺痛且位置固定,运用活血化瘀法往往能显著改善冠心病患者的预后。
“痰”是AS的重要证素。一方面,现在的人们饮食失调,肥甘厚味摄入过多,久之酿生痰浊;另一方面,人体正气亏虚,精血津液代谢失常,不归正化,形成痰浊。《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称之为“脂人”“膏人”,临床上患者多表现为形体肥胖、肢体麻木、眩晕、痰涎壅盛、舌苔厚腻、脉弦滑。高脂血症是AS的危险因素之一,AS的初始阶段为脂质代谢失常。西医学中的总胆固醇、低密度脂蛋白、甘油三酯等脂质代谢物蓄积归属于中医“痰浊”的范畴。在AS脂纹期阶段,泡沫细胞堆积于动脉内膜处形成的黄色条纹是中医痰浊的表现。一项观察体检人群血脂水平与血管狭窄程度的试验研究显示 [10] ,血脂水平与颈动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程度成正相关,对血脂水平的控制可以延缓罹患AS的年龄。临床中应用化痰祛瘀中药治疗高脂血症、冠心病取得了明显的疗效。动物实验证明化痰祛瘀中药有降脂、调节细胞因子等抗AS的作用。
“毒”是AS晚期及急性期的重要病因病机。毒邪可分为外毒和内毒。外毒主要指四时不正之气或气候环境骤然变化之异气;内毒泛指体内各种病理性产物蓄积日久、顽固不化而对人体造成危害的致病因素。毒邪具有暴戾、秽浊、深痼、缠绵易成遗患等特点,因此毒邪是AS稳定期向急性期转变的重要证素及关键诱因。毒邪胶结愈深,耗气伤血,损伤脉络,是AS病位深、病情重、病势缠绵难愈的原因所在,在不良的心脑血管事件中起到重要作用。现代研究多认为病原微生物感染、黏附分子表达、氧化应激损伤、不稳定斑块破裂等与中医的“毒”密切相关。西医学已通过血管内超声技术证实辨证为“瘀毒”证的AS患者冠状动脉血管内斑块较其他证型的AS患者更加不稳定,表现为冠状动脉斑块的面积、负荷以及脂质池面积明显高于其他证型 [11] 。部分研究也认为不稳定斑块的形成与体内长期慢性炎症的刺激有关,而体内炎症水平与毒邪存在关联。临床上,对于AS晚期稳定易损斑块,在西医基础的治疗上加用清热解毒的中药,往往能取到良好的效果。
关于AS的中医病因病机研究较复杂,病理性质属于本虚标实,虚主要为气阴两虚,实主要体现在血瘀、痰湿、毒邪等方面,“虚”“瘀”“痰”“毒”四者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密切联系的。我通过40余年的临床经验和实验研究总结出,AS是气虚在前,气虚不能运血,血脉不通,血液瘀滞;血水同源,血脉不行,痰湿不能运化,痰凝气滞,痰郁化火,火热之极可成热毒;痰湿内蕴,湿热之邪长期不解也可成湿热毒。邪气长期蕴结不解亦可化为毒,痰瘀毒又可伤阴耗气,最终形成虚实夹杂,痰瘀毒互见等复杂证候。
AS的形成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动态变化的病理过程。在不同病理阶段,瘀血、痰浊、毒邪三者所表现的程度也不一样。在脂纹期,动脉内膜先有损伤,脂质代谢失调,脂质沉积于动脉内膜,为AS早期的病变,此时气虚不甚,主要辨证为痰浊内阻。在纤维斑块期,动脉内膜的脂质及炎性因子等刺激纤维组织增生并形成玻璃样变,凸出管腔形成纤维斑块,此时气虚渐显,瘀血阻滞,辨证为气虚瘀血内停。在粥样斑块期,纤维斑块发生破裂,与脂质成分混杂,形成稳定坚固的粥样斑块,这一过程就是中医所说的气虚血瘀,痰浊黏滞于血脉之内,留而不去,凝聚成块的过程,多辨证为气虚痰瘀交阻。在AS的急性期以及继发改变期,动脉斑块发生出血、变性、坏死、破裂、继发血栓形成变成不稳定的斑块,可引发相应并发症,痰瘀胶结日久,耗气伤阴,酿成伏毒,毒积日久,化热生风,走窜经络,此时辨为气阴两虚,热毒壅盛。
在正常人体中,动脉内皮环境处于损伤和修复相对平衡的状态。在病理状态下,人体的正气不足,修复能力下降,内皮细胞功能紊乱,导致内皮通透性增加,脂质沉积,纤维增生,斑块形成,最终发展为AS。因此,我在临床治疗AS时注重培补人体正气,维持内环境稳态,倡导“以治虚贯穿始终”的思想,在临证中根据五脏虚损的不同情况来进行治疗。由于痰瘀是AS形成的始动因素,中医认为脾主运化,心主血脉,因此,在治疗时尤其注重补益心脾之气,常用药物有黄芪、太子参、甘草等。黄芪色黄,入脾经,《本草纲目》认为黄芪有补诸虚不足、益元气、壮脾胃的功效,黄芪用量通常较大,因其为“补气之长”,气盛则血行脉通;太子参性平,味甘,有益气养阴生津之功,急补不如缓补,久病体虚之人不宜使用过于峻补之品,因太子参药性和缓,故临床上常以太子参代人参;甘草善补心气,《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上品,此药与百药相合,可以壮筋骨,补体力,为调和阴阳之佳品。在AS后期,由于热毒伤阴,阴液亏耗,患者多表现为疲乏无力,口干咽燥,五心烦热而形成气阴两伤之势,此时应加入补阴之药,如白芍、当归、百合、麦冬等。
《丹溪心法》云:“痰夹瘀血,遂成窠囊。”动脉内皮增生、变厚、纤维化以及形成斑块的过程,就是中医痰瘀胶结,阻滞血脉的病理过程。在AS的初期,痰浊阻脉,瘀血渐积,此时应以化痰为主,散瘀为辅,我常以二陈汤为基础方,佐以丹参、三七等活血化瘀之药。当AS进一步发展,表现为管腔狭窄、血液流变学异常改变时,则辨证多以瘀血为主,痰瘀凝结,在治疗上以活血化瘀为主,辅以化痰,常用血府逐瘀汤为基础方,佐以半夏、瓜蒌,在此阶段,由于血为气之母,血能载气,血瘀时,必然会导致气滞,因此,在此阶段可稍稍加上理气之药以助血行。当AS发展形成稳定坚固的粥样斑块时,痰瘀胶结,凝聚成块,在治疗上强调涤痰散结,化瘀通络,常用基础方为涤痰汤加桂枝茯苓丸,此阶段有形实邪积聚时间较长,斑块坚硬难移,应用活血化痰之药必历时较长,因此可加软坚散结之药,往往能够事半功倍,缩短病程,常用药物有牡蛎、夏枯草、鳖甲、天花粉等。应当注意,上述为AS病机演变的一般规律,由于AS患者的体质、病程、病期、病情的不同,痰瘀的程度也不一,应注意根据患者临床表现、体征的不同进行辨证,分清痰瘀的主次和程度进行用药。
AS晚期,痰瘀化热,蕴久化毒,此时的毒邪,多为热毒。究其原因,或认为现代人心理压力过大,致肝气郁滞,气郁化火;或认为吸烟、饮酒、多食肥甘厚味等皆生痰,痰瘀交阻,瘀久化热,热极生毒;或认为痰瘀化热日久而蕴毒等。因而在治疗上应重视清热解毒药物的应用,可选用黄连、贯众、连翘、蒲公英、穿心莲等药物。AS后期,虽热毒表现较多,亦有寒、湿、浊、风等毒邪,应仔细辨证,分而论之。应当注意的是,虽然毒邪具有骤发性、善变性的特点,但是毒邪的存在不一定会发生不良的心脑血管事件。毒邪引发斑块的不稳定,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毒邪形成之初,伏藏于脉络之中,伏而不发,是为伏毒。一方面,正衰邪长,毒积愈深;另一方面,在情志过激、酒食不节、劳逸失调等诱因下,毒邪走窜经络,则变证生焉。因此针对AS的晚期,一方面,要根据辨证尽早应用解毒通脉的药物;另一方面,要消除诱因,以防不良事件的发生。
基于“虚-瘀-痰-毒”的理论基础,并结合我多年的临床经验,总结出了治疗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经验效方——冠心方,药物组成为:三七15g,丹参30g,葛根25g,益母草20g,黄芪25g,茯苓20g,瓜蒌20g,白芍20g,黄连10g。其中黄芪用量较大,因其为“补气之长”,气盛则能行血通脉;茯苓健脾宁心,健脾化痰;白芍敛阴和营,养心血,通心脉,缓急止痛,且白芍味酸性收敛,可防止活血破瘀之力太过以伤正气;葛根生津解肌,养阴通脉,缓解脉道之干涩。上四味,气阴双补,扶助人体之正气。三七与丹参同为活血祛瘀之药,两药相配可增强其活血之力,三七活血与补血并重,具有补虚劳之功效;丹参专入心经,其除心脉之瘀血,功效甚强,故其用量独大。瓜蒌善清心中之痰结,善于理气宽胸开郁,能畅达胸中之气,且能润下排浊,通畅腑气。三七、丹参、瓜蒌三药,活血祛痰兼理气,重在祛除心中有形之实邪,使脉道通利。益母草、黄连,清热解毒,祛瘀止痛,解痰瘀胶结、沉积血府之毒。全方补虚、活血、化痰、理气、解毒,补泻并重,上下相通,扶正与祛邪并驱,在临床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其能够大大减轻冠心病患者的临床症状,能显著地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改善患者的预后。
中医药治疗AS具有独特的优势,“虚-瘀-痰-毒”学说的提出更是为动脉硬化的防治提供了有效的理论基础,临证经验也证实了“虚-瘀-痰-毒”学说防治AS的有效性和实用性,为临床对动脉硬化的诊治提供了更多的思路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