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家是一种南方的民俗,古为南蛮之一种,“蛋”字无定形,或作“延虫”,或作“但”。韩愈文所谓“林蛮洞延虫”,柳宗元文所谓“胡夷蛋蛮”即是。其实这种民族在汉初已经为人所知了,《淮南子》云:“使但呼竽,使氐厌窍”是其证也。
这种南方民族多以舟为家,昔亦称龙户,又因舟居而曲膝,故俗又称曲蹄。在昔日,蛋户是被视为贱族,不容陆居的,到了民国才得到解放而获得国民的全部权利。现在,在广东福建沿海一带这一族颇繁盛,在香港,筲箕湾,铜锣湾和香港仔一带是他们聚居之地。据说蛋户尚分四种:捕鱼为业者称鱼蛋,取蚝者称蚝蛋,伐山采木者称木蛋,采珠者称乌蛋。不过一般没有分得这样仔细,统称之为“蛋家佬”而已。又蛋家妹还有别的名称,屈大均《广东新语》云:“诸蛋人以艇为家,是曰蛋家,其女大者曰鱼姊,小者曰蚬妹。”即是。这倒也颇为别致。
有人说“咸水妹”就是蛋家中之借父母遗体营生者。
《余墨偶谈》云:“上海蛋户之为海娼者,人呼之为咸水妹。”但据友邦日本先生考据,“咸水妹”三字实系英国鬼话handsame maid 之音译,所谓“美女”而已。这些小姐们以前湾仔颇多,专接英国海军生意,现在已颇减少,但本行仍不改也。说她们“美女”可差得太远一点,说她们是蛋家呢,也不免冤枉了蛋家。其实“咸水妹”是专做外国水兵生意的;做皮肉生涯的蛋家妹叫“水鸡”,以其交易在船中进行也(可是其中未必尽是蛋家,非蛋家之下水当鸡者亦不在少数)。她们大概都会唱几句“海里珍珠容易”等的“咸水歌”,又有一身结实的皮肉和水腥气咸鱼味。战前筲箕湾和香港仔多得很,听说只消几毫子就可以真个销魂。小子从未下水,不知真假。有机会当请教一下曾因捉水鸡问题而和《探海灯》报笔战过的过来人立法委员简又文先生。
这浮家泛宅的蛋族是最会设法捞世界的。本行以外,往往兼营一点副业。以妻女的皮肉来作本钱说起来究竟不好听,走私又太冒险,最轻而易举的是养养鸡。可是小小一只船哪有许多空地方?所以聪明的蛋户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做一个竹笼,安置在船尾,鸡就养在笼中,临着水面。蛋家的鸡是以肥嫩著名的,那就是因为它们所食以鱼虾为多而又终年关住不放的缘故。这样的办法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苦了那些鸡。它们整天被悬挂在水上面,眼看着滔滔碧水,浩浩平波,却一滴也不能到口。这样,给世人看见了,就联想到那种可望而不可接的情形,因而拿它们来做一个譬喻,那就是“蛋家鸡见水唔得饮”。
可是这句话并不是可以普遍地施之于看见什么东西而得不到它的人们身上,却是专指男子眼看女人而不能弄到手。蛋家鸡好像是一个痴心男子,水就像是女人。为甚拿水来指女人?《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说过:“女人是水做的。”大概是为此吧。
身无分文,门对艳妇:蛋家鸡;“花瓶”隔座,家有妒妻:蛋家鸡;佳人有意,妙药无灵:蛋家鸡;罗衣初解,月信乍临:蛋家鸡。诸如此类,不多列举。
陈大画师妙笔生花,把一位盐仓老土地的馋涎欲滴的状态传神出来。这个生藕妈姐是乌衣队中的魁首,土鲮鱼中的皇后,他想染指者也不止一日了。可是八婆实在管得紧,一步也不放松他。今天刚巧八婆出去拜神,他就偷偷摸到尾房去,以为这一次总有涓滴入口了,可是那八婆放心不下,忽然回来了,使他还是功败垂成。你看他瞪着眼珠摸摸胡子的神态,和上图看见水而不得饮的蛋家鸡的写照,其急态真是一般无二也。
(载《大众日报》,一九四三年五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