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鞋说起。鞋子有“鬼鞋”,有“唐鞋”,款式之多,不胜枚举。大抵先有我们的“唐鞋”,然后才流行“番鬼”的“鬼鞋”。这里所举的“鞋桶砂”的鞋,一定是“唐鞋”,因为这句话给广东人使用,已经很久,当时大家一定还穿着“天官孑孑梁”布面毡底这些顶流行的“唐鞋”,后来沾染欧风美雨,才拿牛皮□皮……来做“鬼鞋”穿着罢了,所以,我敢定这“鞋桶砂”的鞋子是只“唐鞋”。
桶,是一只木制的方器,古时所用的可容六升的方斛就叫作桶,今日广东人才叫圆的木器为桶。照我们“唐鞋”的简单构造看来,倒有点那古时的桶相像,就是跟现在的“台”的“柜桶”(抽屉)也差不多。“鞋桶”,当然就是鞋子上容纳你的脚儿的地方。
至于砂之为物,是石英碎成的细粒,本来含在岩石里,由于岩石分解,其他物质给淘洗了去,石英却因为比较坚硬,就给存留下来。当你吃那种用米砂煮成的饭时,常常像嗑破了牙一样咬着的那种东西,便是这些“砂”了。然而,砂何以会在“鞋桶”里呢?
以前,乡下固不必说,城市也是市政不讲,道路不修的,除了石板砌的道路较好之外,其余不是湿漉漉的,就是尘滚滚的,后来政治渐上轨道,才讲“市政”,建筑“马路”,然而,建筑柏油路的方法还不曾从外国学习回来,所有的只是些“灰砂路”。不管这种建造好不好,“顾名思义”就会意思到满路灰砂,“打赤脚”固然不容易走,就是“穿鞋踏袜”有时也给砂粒侵进“鞋桶”里面了。
我想,不管谁,凡是穿过鞋子的人,总有一个时候是会给砂粒侵进“鞋桶”的,你能够容许它依然存在你的“鞋桶”而“行所无事”吗?你能够不“去之为快”吗?
所以,凡是“鞋桶砂”,必须“褪(覆其器而倾出之也)清至得安乐”。
广东人拿“鞋桶砂”来叫那些“败家仔”。像本报连载漫画“阿斗官”的主人公一样,身上有钱,就要把它“散清”这才安心乐意。社会里有许多“销金窝”,只要你有钱,不愁没有花钱的去处。你若是一个男人,女人身上就是你唯一用钱的地方,不管你领到爸爸那份遗产有几多十万或几多百万,她的身上都可以给你消化下去。“唔怕你精(叶俗),唔怕你呆,只怕你唔来!”何况你根本就以花钱为一种快乐,非她接受你的钱(或用钱变成的首饰)就不愉快呢?
俗谓:“风吹鸡蛋壳,财散人安乐。”吾于“鞋桶砂”亦云。
(载《大众日报》,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