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六,算他是亚五的弟弟吧,常常闹出笑话,其中以“亚六捉蛤”和“亚六着裤”,这两个最为人所称道,常常拿来做譬喻,其注脚都是“局住”,亦即“出于无奈”,或“不得已”的意思。
捉蛤,是乡下人一种活计。乡下人叫蛙做“蛤蟆”,或简称“蛤”。因为它是水陆两栖的动物,所以不仅在稻田里或池塘里可以听见雄者“阁阁”而鸣,就是阴湿的陆地也有它的踪迹。俗语“边处有口甘大只蛤蟆随街跳呀?”
在都市,难怪人们不相信;在乡下,却是例外。
因为蛤蟆在乡间有时是“随街跳”的,所以乡下人都能够人人捉之。但虽人人得而捉之,而捉蛤是有其方法的。大概在白天不容易捉,而在夜里则“十拿九结”,因为蛤最畏火光,一见火光即用双手掩住双目,动也不动,捉蛤者就不慌不忙伸手去捏着它的腰,投进笼子里,万无一失。
亚六捉蛤则不然,大概他于捉蛤还是破题儿第一遭的“亚初哥”,非常“外行”,他虽然也在晚上出动,也点了灯,蛤见了灯也掩住双眼,但亚六仍然以为是“诈戆”,用手指去捏它的腰,恐怕它“逃之夭夭”,于是,先用一只罐子静悄悄盖下去,把它“局住”不放,然后放下灯,动用两只手去捉。因而成为人们的“话柄”。
至于“亚六着裤”也是“局住”的意思,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是个“赖尿虾”——穿着裤子撒尿之谓——不论冷热,都要穿“开浪裤”——没有裤裆的裤子,但,年纪长大了就不能再穿那种裤子,而要穿一种掩蔽了那话儿的裤子。因而亚六觉得不舒服,常常“局住”而不够凉爽,跟捉蛤一样而成为“话柄”。
色情狂的男人,很容易就会在“亚六捉蛤”或“亚六着裤”的情形下接受一点应得的酬报。
他们碰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就会觉得她是个“仙女下凡”的粉妆玉琢的人儿,灵魂儿飞上半天,一直跟在她的后面,甚至“入以游词”,加以挑逗。但,女的这边,为了自己的尊严,就会羞惭,就会愤怒,轻者只“面斥不雅”,重者略施小计,诱他回家,关上街门,叫出男人,施以惩戒。有等在这情形之下,轻者只要进去洗洗茅厕,让你尝尝木椰香,重者也许要像阿斗官偷良家妇女,拿夜壶作酒壶,骨都骨都地“痛”饮一顿啦!
(载《大众日报》,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人至怕安坏名”,广东人对于自己的名字,在“安”的时候,异常审慎。在“前清时代”,人们的脑子充满了封建思想,所谓“之,臣,亭,堂,南”这几个字,是最通行的,所以至今“赵× 臣”,“钱× 亭”,“孙× 堂”……的名字还多着。“陆云亭”这名字,当然也是这时代的产物。
当时的“睇相先生”,所“安”名字,都是一种“别号”,像“先知子”,“觉先知”,“灵十足”,“玄机子”……等等,十分普通。而陆云亭却异乎常人的摆出一个姓名(也许是一个化名)来,从这一点就可见到陆云亭要在省城城隍庙的“睇相先生”群中标新立异,想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这特色来惹人注意,像薛觉先马师曾在“靓仔×”,“大牛×”与乎“风情×”,“仙花×”这些优伶名号中突然露出自己的真姓名(也许不是原名)一样。
在名字上陆云亭已经标新立异,在言行上,也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概,“唔衰整成衰”,在“谈相”时候,就用“喊口甘口”(哭一样声口)的声调对你说,眉梢眼角都分向两边垂下,像个“八”字,“苦口苦面”,十足《玉历钞传》上画着的,或东岳庙里塑着的“活无常”一样。身上所穿的衣裳,也百孔千疮,无一处完整,跟沿门托钵的乞儿并无两样。
不理他谈相批命是否灵验,但看他每天开档之后都有“客似云来”之盛,原不至于没有一件好的衣裳可穿;其人的平常态度也不至于像一个“活无常”,然而这是他的不传之秘,这是他的标志,唯一的“生招牌”,他之“银银如也”地收入,是全靠这个样子的。
因而,“陆云亭睇相”就无人不知是“唔衰整成衰”了。
其实,“唔衰整成衰”的并不止陆云亭一人,不过陆云亭肯“放厚面皮”,在大庭广众间表演出来,而其他则否而已。
这里所谓“其他”,最普通的就是“人家亚奶”。大概她们为了要争取丈夫的怜爱,就要向丈夫撒娇撒痴,要向丈夫撒娇撒痴就要“晤衰整成衰”,学到陆云亭睇相“个杠嘟”——“那种方法”的意思——假意捏红了眉心,并在左右“魂精”——太阳穴——贴上两片用鸦片烟糊成的太阳膏,装作一个“病坏老举”的样子,希望丈夫来看她的“病”,就乘机要求些什么什么,若是打动了丈夫怜惜之心,就达成了她的目的,至少也像陆云亭的腰包“银银如也”地有一番收入。
(载《大众日报》,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