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有若干东西是给人拿一个地名加在上面,作为形容词以形容那若干东西是一种顶呱呱的土产而且是上货的,比方:花地出产的杨桃是各种杨桃之冠,就叫作“花地杨桃”;佛山出产的盲公饼最好,就叫作“佛山盲公饼”;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可是,拿一条街或一条巷来加上一种东西的名字上去的,像“长塘街较剪”这样就很陌生。
因为这个俗语出于广东,而广东的省会是广州,这长塘街无疑是广州城一条街道。如果街道名称到现在还没有变更的话,相信在一张广州市明细全图上的一个角落,一定可找到它。
在广州市,又有一个自然形成的例子,叫做“成行成市”,比方:大新街差不多全是卖玉器的店子,第七甫第八甫差不多都给报馆占用了,其他还多着呢。这种情形,不独广州市为然,上海香港都有的。长塘街大概当时是给较剪店占了多数,所以特别出名也未可知。
至于“较剪”,普通叫“剪刀”,或“翦”。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有“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之句,明杨维桢诗有“便欲手把并剪”之句,便是明证。而叫作“较剪”的,大概只有广东人。查“较”字,是“比”的意思,据《老子》“长短相较”一语来看,“较”字似乎是形容剪刀是两边相交那形状的。因为使用剪刀,一定要两边相交,若是“半边较剪”,虽然也有用途,但只用于次于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歹徒,作为拦途截抢的利刃代用品而已。
较剪这种东西,原本以“并州剪”为最有名,除了并州剪,就推杭州的“杭剪”,决不会是“长塘街较剪的”。
并州,即今之山西阳曲,所出的剪刀,在当时或很有名,可是现在已成为“徒有其名”了;杭州,剪业相当发达,剪铺最有名的是“张小泉”,其余的剪铺都是影射着“张小泉”这招牌的,不是张小钱,就是张小全,只在名字底下加上“× 记”来分别;广州呢,较剪并不是著名的工业,何以会有“长塘街较剪”之著名呢?
原来“长塘街较剪”之所以著名,并非在乎其好,而实在乎其坏;盖“长塘街较剪”者,即“铲坏”之谓也!
时至今日,虽在十字街头高声呼唤“铲剃刀,磨较剪”之流,也不致拿到这个“铲坏”的头衔,而“长塘街”所出的较剪,居然无一把而非“铲坏”,亦可想见其“铲坏”程度之大,令人舌桥不下矣!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一个人如果比之“长塘街较剪”一般,那还了得?可是“世风日下”,“人欲横流”;年轻的姐,荷花刚展瓣;年轻的郎,太阳刚出山,哪能加以节制而不“旦旦而伐”呢?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大抵他(她)们都懂念的,所以他(她)们都拿“食色性也”与乎“男女居室,人之大伦”这些名言来掩护,而去“及时行乐”。
哪里晓得“花残日落山”,男的形容枯槁,面色青白;走远一点,就觉得腰骨酸软;登高一点,就马上星斗满天;还不肯甘休,而去找那些“× 情人”,“大力×”来作回天妙品,救命灵丹。女的则目有黑圈,胸无隆乳,年未三十而已变作“烂茶渣”矣!如此男女,几何不一望而知其为“长塘街较剪”乎哉!
(载《大众日报》,一九四三年六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