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顶趾鞋

上期杨佩文先生有一篇《关于鞋袜》的大文，把鞋袜的来龙去脉说得头头是道，佩服佩服。所可惜者是对于“顶趾鞋”未有一字涉及，未免美中不足。小子对于考据一学毫无研究，要像杨先生那样从《左传》谈到《老学庵笔记》，自然力所不及。兹仅就见闻所及，来略略说一下“顶趾鞋”。

“顶趾鞋”者，并非一种鞋的名称，如《老学庵笔记》中所谓“不到头”或“错到底”之类。“顶趾鞋”者，仅仅是说那双鞋子太紧一点，穿在脚上，走起路来，顶住了你的脚趾，使你行不得也哥哥而已。

可是“顶趾鞋”也是“古已有之”了的。《淮南子·说林》云：“譬如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陆游诗云：

“昔人亦有之，削足以适履”；《三国志·明帝纪》注云：

“刖趾适履，刻肌伤骨”；《后汉书·荀爽传》云：“截趾适履，孰云其愚”。履就是鞋，鞋之不称脚而至于要削足，刖趾。

削足适履这种笨事情是否曾经有人做过不可知，但“顶趾鞋”之使人困苦而没有办法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实。试想想看：花了四五十元军票去买了一双皮鞋回来（当然还不是上等货，来路货要百元以上呢），试鞋的时候觉得紧一点，可是店员对你说：走走会松的。可是你越走，它却越紧了。后跟上起了一个水泡，大足趾上又是一个，不但如此，十只足趾都屈而不伸，连脚指甲也发痛了。拿回鞋店去换吧。“对不起，先生，鞋底已走旧了，抱歉得很，不能换给你。”于是，除非你忍痛牺牲了你半个月或一个月的薪水以外，你只得请你的一双尊足吃点小苦了。

“鞋”字，因为和“谐”字同音的关系，是被当做一句好口彩的。从前人家嫁女儿的时候，嫁妆中说有几对鞋子，用红纸包着，上书“同偕到老”等吉利语。谁想到这鞋子会使人吃尽这样的苦！

鞋子是贴身的东西，真是“寸步不离”的，就如自己的老婆儿子一样。所以用鞋子来譬如妻子儿女，是再也妥帖也没有了。家有贤妻孝子，犹如穿着一双合脚的鞋子，行到哪里都是方便顺利，得心应脚。反之，如果你有了“癫妻蛮儿”，那可真是“无药可医”，犹如穿上一双“顶趾鞋”一样了。

所以广东俗语有云：“不贤妻，不孝子，顶趾鞋，无法可治。”减省一点来说，就单用“顶趾鞋”三字。（还有四句广东俗语，意思也是差不多的，云：“妻不贤，子不孝，浓烧酒，乱吠狗。”但总没有“顶趾鞋”来得恰到好处。谚云：“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则是一种正面说法。）

“顶趾鞋”虽然指“不贤妻”和“不孝子”二者，但尤以指妻为妥切。因为儿子究竟是小辈，可以由你打得骂得的。老婆可就不能如此了，你反而要受她的打骂呢。谓余不信，请看陈大画师的妙画。

（载《大众日报》，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mDOCMg8buURNvRI2n0K79wuuhpRFRDFNXMvUDXFNZfDT6fmuEGqF74rQh0Ku9p2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