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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回
杀子胥夫差争歃
纳蒯瞶子路结缨

话说周敬王三十六年春,越王勾践使大夫诸稽郢帅兵三千,助吴攻齐。吴王夫差遂征九郡之兵,大举伐齐。预遣人建别馆于句曲,遍植楸梧,号曰梧宫。使西施移居避暑,俟胜齐回日,即于梧宫过夏方归。吴兵将发,子胥又谏曰:“越在,我心腹之病也;若齐,特疥癞耳。今王兴十万之师,行粮千里,以争疥癞之患,而忘大毒之在腹心,臣恐伐齐未必胜,而越祸已至也。”夫差怒曰:“孤发兵有期,老贼故出不祥之语,阻挠大计,该当何罪?”意欲杀之。伯嚭密奏曰:“此前王之老臣,不可加诛。王不如遣之往齐约战,假手齐人。”夫差曰:“太宰之计甚善。”乃为书数齐伐鲁慢吴之罪,命子胥往见齐君,冀其激怒而杀子胥也。子胥料吴必亡,乃私携其子伍封同行,至临淄,致吴王之命。齐简公大怒,欲杀子胥,鲍息谏曰:“子胥乃吴之忠臣,屡谏不入,已成水火。今遣来齐,欲齐杀之,以自免其谤。宜纵之使归,令其忠佞自相残杀,而夫差受其恶名矣。”简公乃厚待子胥,报以战期,定于春末。子胥原与鲍牧相识,故鲍息谏齐侯勿杀子胥也。鲍息私探吴事,子胥垂泪不言,但引其子伍封,使拜鲍息为兄,寄居于鲍氏,今后只称王孙封,勿用伍姓。鲍息叹曰:“子胥将以谏死,故预谋存祀于齐耳。”不说子胥父子分离之苦。再说吴王夫差,择日于西门出军,过姑苏台午膳,膳毕,忽然睡去,得其异梦。既觉,心中恍惚,乃召伯嚭告曰:“寡人昼寝片时,所梦甚多。梦入章明宫,见两釜炊而不熟;又有黑犬二只,一嗥南,一嗥北;又有钢锹二把,插于宫墙之上;又见流水淌淌,流于殿堂;后房非鼓非钟,声若锻工;前园别无他植,横生梧桐。太宰为寡人占其吉凶!”伯嚭稽首称贺曰:“美哉!大王之梦,应在兴师伐齐矣。臣闻:

章明者,破敌成功,声朗朗也;两釜炊而不熟者,大王德盛,气有余也;两犬嗥南嗥北者,四夷宾服,朝诸侯也;两锹插宫墙者,农工尽力,田夫勤耕也;流水入殿堂者,邻国进贡,财货充也;后房声若锻工者,宫女悦乐,声相谐也;前园横生梧桐者,桐作琴瑟,音调和也。大王此行,美不可言。”夫差虽喜其谀,而心中终未快然。复告于王孙骆,骆对曰:“臣愚昧,不能通微。城西阳山,有一异士,唤做公孙圣,此人见多博闻,大王心上狐疑,何不召而决之?”夫差曰:“子即为我召来。”骆承命,驰车往迎公孙圣。圣闻其故,伏地涕泣。其妻从旁笑曰:“子性太鄙,希见人主,卒闻宣召,涕泪如雨。”圣仰天长叹曰:“悲哉!非汝所知。吾曾自推寿数,尽于今日。今将与汝永别,是以悲耳。”骆催促登车,遂相与驰至姑苏之台。

夫差召而见之,告以所梦之详。公孙圣曰:“臣知言而必死,然虽死不敢不言。怪哉!大王之梦,应在兴师伐齐也。臣闻:章者,战不胜,走章皇也;明者:去昭昭,就冥冥也。两釜炊而不熟者,大王败走,不火食也。黑犬嗥南嗥北者,黑为阴类,走阴方也。两锹插宫墙者,越兵入吴,掘社稷也。流水入殿堂者,波涛漂没,后宫空也。后房声若锻工者,宫女为俘,长叹息也。前园横生梧桐者,桐作冥器,待殉葬也。愿大王罢伐齐之师,更遣太宰嚭解冠肉袒,稽首谢罪于勾践,则国可安而身可保矣。”伯嚭从旁奏曰:“草野匹夫,妖言肆毁,合加诛戮!”公孙圣睁目大骂曰:“太宰居高官,食重禄,不思尽忠报主,专事谄谀,他日越兵灭吴,太宰独能保其首领乎?”夫差大怒曰:“野人无识,一味乱言,不诛,必然惑众!”顾力士石番:“可取铁锤击杀此贼!”圣乃仰天大呼曰:“皇天,皇天!知我之冤。忠而获罪,身死无辜,死后不愿葬埋,愿撇我在阳山之下,后作影响,以报大王也。”夫差已击杀圣,使人投其尸于阳山之下,数之曰:“豺狼食汝肉,野火烧汝骨,风扬汝骸,形销影灭,何能为声响哉!”伯嚭捧觞趋进曰:“贺大王,妖孽已灭,愿进一觞,兵便可发矣。”史臣有诗云:

妖梦先机已兆凶,
骄君尚恋伐齐功。

吴庭多少文和武,
谁似公孙肯尽忠!

夫差自将中军,太宰伯嚭为副,胥门巢将上军,王子姑曹将下军,兴师十万,同越兵三千,浩浩荡荡,向山东一路进发。

先遣人约会鲁哀公合兵攻齐。子胥于中途复命,称病先归,不肯从师。

却说齐将国书,屯兵汶上,闻吴鲁连兵来伐,聚集诸将商议迎敌。忽报:“陈相国遣其弟陈逆来到。”国书同诸将迎入中军,叩问:“子行此来何意?”陈逆曰:“吴兵长驱,已过嬴博,国家安危,在于呼吸。相国恐诸君不肯用力,遣小将至此督战。今日之事,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军中只许鸣鼓,不许鸣金。”诸将皆曰:“吾等誓决一死战!”国书传令,拔寨而起,往迎吴军。

来到艾陵,吴将胥门巢上军先到。国书问:“谁人敢冲头阵?”公孙挥欣然愿往,率领本部车马,疾驱而出。胥门巢急忙迎敌,两下交锋,约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国书一股锐气,按纳不住,自引中军夹攻。军中鼓声如雷,胥门巢抵挡不住,大败而走。国书胜了一阵,意气愈壮,令军士临阵,各带长绳一条,曰:“吴俗断发,当以绳贯其首。”全军若狂,以为吴兵旦暮可扫也。胥门巢引败兵来见吴王,吴王大怒,欲斩巢以徇。巢奏曰:“臣初至不知虚实,是以偶挫。若再战不胜,甘伏军法!”伯嚭亦力为劝解。夫差叱退,以大将展如代领其军,适鲁将叔孙州仇引兵来会,夫差赐以剑甲各一具,使为向导,离艾陵五里下寨。国书使人下战书,吴王批下:“来日决战。”次早,两下各排阵势,夫差命叔孙州仇打第一阵,展如打第二阵,王子姑曹打三阵。使胥门巢率越宾主千,往来诱敌。自与伯嚭引大军屯于高阜,相机救援。留越将诸稽郢于身旁观战。

却说齐军列阵方完,陈逆令诸将各具含玉,曰:“死即入殓!”公孙夏、公孙挥使军中皆歌送葬之词,誓曰:“生还者,不为烈丈夫也!”国书曰:“诸君以必死自励,何患不胜乎?”两阵对圆,胥门巢先来搦战。国书谓公孙挥曰:“此汝手下败将,可便擒之。”公孙挥奋戟而出,胥门巢便走,叔孙州仇引兵接住公孙挥厮杀。胥门巢复身又来,国书恐其被夹攻,再使公孙夏出车。胥门巢又走,公孙夏追之,吴阵上大将展如,引兵便接住公孙夏厮杀。胥门巢又回车助战,恼得齐将高无平、宗楼一时性起,一齐出阵。王子姑曹挺身独战二将,全无惧怯。

两军各自奋力厮杀,互有伤亡。国书见吴兵不退,亲自执桴鸣鼓,悉起大军,前来助战。吴王在高阜处看得亲切,见齐兵十分英勇,吴兵渐渐不支,乃命伯嚭引兵一万,先去接应。

国书见吴兵又至,正欲分军迎敌,忽闻金声大震,钲铎皆鸣,齐人只道吴兵欲退,不防吴王夫差自引精兵三万,分为三路,反以鸣金为号,从刺斜里直冲齐阵,将齐兵隔绝三处。展如、姑曹等,闻吴王亲自临阵,勇气百倍,杀得齐军七零八落。

展如就阵上擒了公孙夏,胥门巢刺杀公孙挥于车中,夫差亲射宗楼,中之。闾邱明谓国书曰:“齐兵将尽矣!元帅可微服遁去,再作道理。”国书叹曰:“吾以十万强兵,败于吴人之手,何面目还朝?”乃解甲冲入吴阵,为乱军所杀。闾邱明伏于草中,亦被鲁将州仇搜获。夫差大胜齐师,诸将献功,共斩上将国书、公孙挥二人,生擒公孙夏、闾邱明二人,即斩首讫,只单走了高无平、陈逆二人,其他擒斩不计其数,革车八百乘,尽为吴所有,无得免者。夫差谓诸稽郢曰:“子观吴兵强勇,视越何如?”郢稽首曰:“吴兵之强,天下莫挡,何论弱越!”夫差大悦,重赏越兵,使诸稽郢先回报捷。齐简公大惊,与陈恒阚止商议,遣使大贡金币,谢罪请和。夫差主张齐鲁复修兄弟之好,各无侵害,二国俱听命受盟。夫差乃凯歌而回。史臣有诗曰:

艾陵白骨垒如山,
尽道吴王奏凯还。

壮气一时吞宇宙,
隐忧谁想伏吴关?

夫相见之速耳。”西施拜贺且谢。时值新秋,桐叶正茂,凉风吹至,夫差与西施登台饮酒甚乐。至夜深,忽闻有众小儿和歌之声,夫差听之。歌曰:

桐叶冷,吴王醒来醒?梧叶秋,吴王愁更愁!

夫差恶之,使人拘群儿至宫,问:“此歌谁人所教?”群儿曰:“有一绯衣童子,不知何来,教我为歌,今不知何往矣。”夫差怒曰:“寡人天之所生,神之所使,有何愁哉?”欲诛众小儿。西施力劝乃止。伯嚭进曰:“春至而万物喜,秋至而万物悲,此天道也。大王悲喜与天同道,何所虑乎?”夫差乃悦。

在梧宫住了三日,即起驾还吴。吴王升殿,百官迎贺。子胥亦到,独无一言。夫差乃嚷之曰:“子谏寡人不当伐齐,今得胜而回,子独无功,宁不自羞?”子胥攘臂大怒,释剑而对曰:“天之将亡人国,先逢其小喜,而后授之以大忧。胜齐不过小喜也,臣恐大忧之即至也。”夫差愠曰:“久不见相国,耳边颇觉清净,今又来絮聒耶?”乃掩耳瞑目,坐于殿上。顷间,忽睁眼直视久之,大叫:“怪事!”群臣问曰:“王何所见?”夫差曰:“吾见四人相背而倚,须臾四分而走,又见殿下两人相对,北向人杀南向人。诸卿曾见之否?”群臣皆曰:“不见。”子胥奏曰:“四人相背而走,四方离散之象也。北向人杀南向人,为下贼上,臣弑君。王不知儆省,必有身弑国亡之祸。”夫差怒曰:“汝言太不祥,孤所恶闻!”伯嚭曰:“四方离散,奔走吴庭;吴国霸王,将有代周之事,此亦下贼其上,臣犯其君也。”夫差曰:“太宰之言,足启心胸。相国耄矣,言不足采。”过数日,越王勾践率群臣亲至吴邦来朝,并贺胜利,吴庭诸臣俱有馈赂。伯嚭曰:“此奔走吴庭之应也。”吴王置酒于文台之上,越王侍坐,诸大夫皆侍立于侧。夫差曰:“寡人闻之:‘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没有力之子。’今太宰伯嚭为寡人治兵有功,吾将赏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始终不倦,吾将再增其国,以酬助伐之功。于众大夫之意如何?”群臣皆曰:“大王赏功酬劳,此霸王之事也。”惟有子胥伏地涕泣曰:“呜呼哀哉!忠臣掩口,谗夫在侧,邪说谀辞,以曲为直。养乱蓄奸,吴国将灭,庙社为墟,殿生荆棘。”夫差大怒曰:“老贼多诈,为吴妖孽,乃欲专权擅威,倾覆吾国,寡人以前王之故,不忍加诛,今退自谋,无劳再见!”子胥曰:“老臣若不忠不信,不得为前王之臣。譬如龙逢逢桀,比干逢纣,臣虽被诛,君亦随灭,臣与王永辞,不复见矣。”子胥遂趋出。

吴王怒犹未息。伯嚭曰:“臣闻子胥使齐,以其子托于齐臣鲍氏,有叛吴之心,王应察之!”夫差乃使人赐子胥以“属镂”之剑。子胥接剑在手,叹曰:“王欲吾自裁也!”乃徒跣下阶,立于中庭,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昔先王不欲立汝,赖吾力争,汝得嗣位。吾为汝破楚败越,威加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赐我死!我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乃谓家人曰:“吾死后,可挖吾之双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之入吴也!”言讫,自刎其喉而绝。使者取剑还报,述其临终之嘱。夫差往视其尸,数之曰:“胥,汝一死之后,尚何知哉?”乃断其头,置于盘门城楼之上。取其尸,盛以鸱夷之器,使人载去,投于江中,谓曰:“日月炙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复何所见!”尸入江中,随波逐流,依潮来往,荡激岸崩。土人惧,乃私下捞取,埋之于吴山。后世因改称胥山,今山有子胥庙。陇西居士有古风一篇云:

将军自幼称英武,
磊落雄才越千古。

一旦蒙谗杀父兄,
襄流誓济吞荆楚。

贯弓亡命欲何之?
荥阳睢水空栖迟。

昭关锁钥愁无翼,
鬓毛一夜成霜丝。

浣女沉溪渔丈死,
箫声吹入吴人耳。

鱼肠作合定君臣,
复为强兵进孙子。

五战长驱据楚宫,
君王含泪逃云中。

掘墓鞭尸吐宿恨,
精诚贯日生长虹。

英雄再振匡吴业,
夫椒一战栖强越。

釜中鱼鳖宰夫手,
纵虎归山还自啮。

姑苏台上西施笑,
谗臣称贺忠臣吊。

可怜两世辅吴功,
到头翻把属镂报!

鸱夷激起钱塘潮,
朝朝暮暮如呼号。

吴越兴衰成往事,
忠魂千古恨难消!

夫差既杀子胥,乃进伯嚭为相国。欲增越之封地,勾践固辞乃止。于是勾践归越,谋吴益急。夫差全不在意,愈发骄恣。

乃发卒数万,筑邗城,穿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使江淮水合,北达于沂,西达于济。

太子友知吴王复欲与中国会盟,欲切谏,恐触怒,思以讽谏感悟其父。清晨怀丸持弹,从后园而来,衣履俱湿,吴王怪而问之。友对曰:“孩儿适游后园,闻秋蝉鸣于高树,往而观之,望见秋蝉迎风长鸣,自谓所得,不知螳螂超枝缘条,曳腰耸距,欲捕蝉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对秋蝉,不知黄雀徘徊绿阴,欲啄螳螂;黄雀一心只对螳螂,不知孩儿挟弹持弓,欲弹黄雀。

孩儿一心只对黄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堕陷。以此衣履俱沾湿,为父王所笑。”吴王曰:“汝但贪前利,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友对曰:“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鲁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邻国,齐无故谋伐之,以为遂有鲁矣,不知吴悉境内之士,暴师千里而攻之。吴国大败齐师,以为遂有齐矣,不知越王将选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吴国,灭我吴宫。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吴王怒曰:“此伍员之唾余,久已厌闻,汝复拾之,以挠我大计耶?再多言,非吾子也!”太子友悚然辞出。夫差乃使太子友同王子地、王孙弥庸守国,亲帅国中精兵,由邗沟北上,会鲁哀公于橐皋,会卫出公于发阳,遂约诸侯,大会于黄池,欲与晋争盟主之位。

越王勾践闻吴王已出境,乃与范蠡计议,发习流二千人,俊士四万,君子六千人,从海道通江以袭吴。前队畴无余先及吴郊,王孙弥庸出战,不数合,王子地引兵夹攻,畴无余马蹶被擒。次日,勾践大军齐到。太子友欲坚守,王孙弥庸曰:“越人畏吴之心尚在,且远来疲惫不堪,再胜之,必走。即不胜,守亦未晚。”太子友半信半疑,乃使弥庸出师迎敌,友继其后。

勾践亲立于行阵,督兵交战。阵方合,范蠡、泄庸两翼呼噪而至,势如破竹。吴兵精勇惯战者,俱随吴王出征,其国中皆未教之卒,那越国是数年训练就的精兵,弓弩剑戟,十分劲利,又范蠡、泄庸俱是宿将,怎能抵挡得住,吴兵大败。王孙弥庸为泄庸所杀。太子友陷于越军,冲突不出,身中数箭,恐被执辱,自刎而亡。越兵直趋城下,王子地把城门牢闭,率民夫上城把守,一面使人往吴王处告急。勾践乃留水军屯于太湖,陆营屯于胥阊之间,使范蠡焚姑苏之台,火弥月不息,其余皇大舟,悉徙于湖中。吴兵不敢复出。

再说吴王夫差与鲁卫二君,同至黄池,使人请晋定公赴会,晋定公不敢不至。夫差使王孙骆与晋上卿赵鞅议载书名次之先后。赵鞅曰:“晋世主夏盟,又何让焉?”王孙骆曰:“晋祖叔虞,乃成王之弟,吴祖太伯,乃武王之伯祖,尊卑隔绝数辈。

况晋虽主盟,会宋会虢,已出楚下,今乃欲踞吴之上乎?”于是彼此争论,连日不决。忽王子地密报至,言:“越兵入吴,杀太子,焚姑苏台,现全城被围,势甚危急。”夫差大惊。伯嚭拔剑砍杀使者,夫差问曰:“尔杀使人何意?”伯嚭曰:“事之虚实,尚未可知,留使者泄漏其语;齐晋将乘危生事,大王安得晏然而归乎?”夫差曰:“尔言是也。然吴晋长争未定,又有此报,孤将不会而归乎?抑会而先晋乎?”王孙骆进曰:“二者俱不可。不会而归,人将窥我之急,若会而先晋,我之行止,将听命于晋;必求主会,方保无虞。”夫差曰:“欲主会,计将安出?”王孙骆密奏曰:“事已危急,请王鸣鼓挑战,以夺晋人之气。”夫差曰:“善。”是夜出令,中夜士皆饱食秣马,衔枚疾驱,去晋军才一里,结为方阵。百人为一行,一行建一大旗,百二十行为一面。中军皆白舆、白旗、白甲、白羽之矰,望之如白茅吐秀,吴王亲自仗钺,秉素旌,中阵而立。左军面左,亦百二十行,皆赤舆,赤旗,丹甲,朱羽之矰,一望似火,太宰嚭主之。右军面右,亦百二十行,皆黑舆、黑旗、玄甲、乌羽之矰,一望如墨,王孙骆主之。带甲之士,共三万六千人。黎明阵定,吴王亲执桴鸣鼓,军中万鼓皆鸣,钟声铎声,丁宁錞于,一时齐扣。三军哗吟,响震天地。

晋军大骇,不知其故,乃使大夫董褐至吴军请命。夫差亲对曰:“周王有旨,命寡人主盟中夏,以缝诸姬之阙。今晋君逆命长争,迁延不决,寡人恐烦使者往来,亲听命于藩篱之外,从与不从,决于此日!”董褐还报晋侯,鲁卫二君皆在座。董褐私谓赵鞅曰:“臣观吴王口强而色惨,心中似有犬忧,或者越人入其国都乎?若不许其先,必逞其毒于我。然而不可徒让也,必使之去王号以为名。”赵鞅言于晋侯,使董褐再入吴军,致晋侯之命曰:“君以王命宣布于诸侯,寡君敢不敬奉!然上国以伯肇封,而号曰吴王,谓周室何?君若去王号而称公,惟君所命。”夫差以其言为正,乃敛兵就幕,与诸侯相见,称吴公,先歃。晋侯次之,鲁卫以次受歃。

会毕,吴王即班师从江淮水路而回。于途中连得告急之报,军士已知家国被袭,心胆俱碎,又且远行疲惫,皆无斗志。吴王犹率众与越相持,吴军大败。夫差惧,谓伯嚭曰:“子言越必不叛,故听子而放越王归。今日之事,子当为我请成于越。

不然,子胥‘属镂’之剑犹在,当以属子!”嚭乃至越军,稽首于越王,求赦吴罪,其犒军之礼,悉如越之昔日。范蠡曰:“吴尚未可灭也,姑许成,以为太宰之惠。吴自今亦不振矣。”勾践乃许吴成,班师而归。此周敬王王十八年事也。

次年,鲁哀公狩于大野,叔孙氏家臣鉏商获一兽,麋身牛尾,其角有肉,怪而杀之,以问孔子。孔于观之曰:“此麟也!”视其角,赤绂犹在,识其为颜母昔日所系,叹曰:“吾道其终穷矣!”使弟子取而埋之。今巨野故城东十里有土台,广轮四十余步,俗呼为获麟堆,即麟葬处。孔子援琴作歌曰:

明王作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于是取《鲁史》,自鲁隐公元年,至哀获麟之岁,共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笔削而成《春秋》,与《易》、《诗》、《书》、《礼》、《乐》,号为“六经”。是年,齐右相陈恒知吴为越所破,外无强敌,内无强家,单单只碍一阚止,乃使其族人陈逆、陈豹等,攻杀阚止,齐简公出奔,陈恒追而弑之,尽灭阚氏之党。

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陈恒独相。

孔子闻齐变,斋三日,沐浴而朝哀公,请兵伐齐,讨陈恒弑君之罪。哀公使告三家,孔矛曰:“臣知有鲁君,不知有三家。”陈恒亦惧诸侯之讨,乃悉归鲁卫之侵地,北结好于晋之四卿,南行聘于吴越。复修陈桓子之政,散财输粟,以赡贫乏,国人悦服。乃渐除鲍、晏、高、国诸家,及公族子姓,而割国之大半,为己封邑。又选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者,纳于后房,不下百人,纵其宾客出入不禁,生男子七十余人,欲以自强其宗。齐都邑大夫宰,莫非陈氏。

再说卫世子蒯瞶在戚,其子出公辄率国人拒之,大夫高柴谏不听。蒯瞶之姊,嫁于大夫孔圉,生子曰孔悝,嗣为大夫,事出公,执卫政。孔氏小臣曰浑良夫,身长而貌美,孔圉卒,良夫通于孔姬。孔粗使浑良夫往戚,问候其弟蒯瞶。蒯瞶握其手言曰:“子能使我入国为君,使子服冕乘轩,三死无与。”浑良夫归,言于孔姬。孔姬使良夫以妇人之服,往迎蒯瞶。昏夜,良夫与蒯瞶同为妇装,勇士石乞孟黡为御,乘温车,诡称婢妾,溷入城中,匿于孔姬之室。孔姬曰:“国家之事,皆在吾儿之掌,今饮于公宫,俟其归,当以威劫之,事乃有济耳。”使石乞、孟黡、浑良夫皆披甲怀剑以俟,伏蒯瞶于台上。

须臾,孔悝自朝带醉而回,孔姬召而问曰:“父母之族,孰为至亲?”悝曰:“划伯叔,母则舅氏而已。”孔姬曰:“汝既知舅氏为母至亲,何故不纳吾弟兄?”孔悝曰:“废子立孙,此先君遗命,悝不敢违也。”遂起身如厕。孔姬使石乞、孟黡候于厕外,俟悝出厕,左右帮定,曰:“太子相召。”不由分说,拥之上台,来见蒯瞶。孔姬已先在侧,喝曰:“太子在此,孔悝如何不拜!”悝只得下拜。孔姬曰:“汝今日肯从舅氏否?”悝曰:“惟命。”孔姬乃杀暇,使蒯瞶与悝歃血定盟。孔姬留石乞卜孟黡守悝于台上,而以悝命召聚家甲,使浑良夫帅之袭公宫。出公辄醉而欲寝,闻乱,使左右往召孔悝。左右曰:“为乱者,正孔悝也!”辄大惊,即时取宝器,驾轻车,出奔鲁国。

群臣不愿附蒯瞶者,皆四散逃窜。

仲子路为孔悝家臣,时在城外,闻孔悝被劫,将入城来救。

遇大夫高柴自城中出,曰:“门已闭矣!政不在子,不必与其受难也。”子路曰:“由已食孔氏之禄,敢坐视乎?”遂疾趋及门,门果闭矣。守门者公孙敢谓子路曰:“君已出奔,子何入为?”子路曰:“吾恶夫食人之禄,而避其难者,是以来也。”适有人自内而出,子路乘门开,遂入城,径至台下,大呼曰:“仲由在此,孔大夫可下台矣!”孔悝不敢应。子路欲取火焚台。蒯瞶,使石乞、孟黡二人持戈下台,来敌子路,子路仗剑而迎。怎奈乞黡双戟并举,攒刺子路,又砍断其冠缨。子路身负重伤,将死,曰:“礼,君子死不免冠。”乃整结其冠缨而死。孔悝奉蒯瞶即位。是为庄公。立次子疾为太子,以浑良夫为卿。

时孔子在卫,闻蒯瞶之乱,谓众弟子曰:“柴也其归乎!

由也其死乎!”弟子问其故,孔子曰:“高柴知大义,必能自全;由好勇轻生,昧于取裁,其死必矣。”说犹未了,高柴果然奔归,师弟相见,且悲且喜。卫之使者接踵而至,见孔字曰:“寡君新立,敬慕夫子,敢献奇味。”孔子再拜而受,启视则肉醢。孔子遽命复之。谓使者曰:“得非吾弟子仲由之肉乎?”使者惊曰:“然也。夫子何以知之?”孔子曰:“非此,卫君必不以见颁也。”遂命弟子埋其醢,痛哭曰:“某尝恐由不得其死,今果然矣!”使者辞去。未几,孔子遂得疾不起,年七十有三岁。时周敬王四十一年,夏四月己丑也。史臣有赞云:

尼丘诞圣,阙里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则。行诛两观,摄相夹谷;叹凤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镜,万古钦躅!

弟子营将孔子葬于北阜之曲,冢大一顷,鸟雀不敢栖止其树。累朝封大成至圣文宣王。今改为大成至圣先师,天下俱立文庙,春秋二祭,子孙世袭为衍圣公不绝。

再说卫庄公蒯瞶疑孔悝为出公辄之党,醉以酒而逐之,孔悝奔宋。庄公为府藏俱空,召浑良夫计议:“用何计策,可复得宝器?”浑良夫密奏曰:“亡君亦君之子也,何不召之?”不知庄公曾召出公否,且看下回分解。 NU7wKa69FTNwyu/XdBINRVxGId/zelq64o2zyV+Nhv4SQlWOpWERYciqTckyIE1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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