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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决定

我向你索求体贴的爱,

时时悉心留意与关怀;

以笑容面对欢喜的脸,

擦抹伤心垂泪的眼;

拥有一颗从容的心,

给予抚慰,给予同情。

——佚名 [1]

赫尔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打算如何分赠教区穷苦人家一些小慰问品,玛格丽特耐心地聆听。她不得不专心听,只是,母亲的每一个新构想都刺进她的心。因为等到第一场冰霜降下,他们已经离赫尔斯通远去。老西蒙的风湿病可能会恶化,视力可能会变糟,却再也没有人会去探望他,去读书给他听,带着小碗肉汤和高级红色法兰绒衣服去温暖他的心。就算有,也会是陌生人,老人家再也等不到她。玛丽·多姆维尔的跛脚儿子会爬到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她从树林钻出来,结果是失望。还有更多人,这些可怜的朋友永远不会明白她为什么抛下他们。“你爸总是把他的牧师薪俸用在教区里,这回我可能会透支下个月的薪俸。今年冬天看起来会很冷,我们一定得帮帮那些可怜的老人。”

“妈妈,我们要尽力去做。”玛格丽特热切地说。她只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帮助那些人,没考虑到他们不会再有下一笔薪俸。

“我们也许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乖孩子,你身体不舒服吗?”赫尔太太担忧地问,没听出玛格丽特在暗示他们未来的不确定性,“你看起来苍白又疲倦。一定是这种潮湿又不健康的空气害的。”

“不,不是,妈妈,不是那个问题。这里的空气很香醇,跟哈利街的烟雾比起来,这是最新鲜、最纯净的空气。不过我确实累了,睡觉时间应该快到了。”

“是快到了,现在九点半,你最好赶快上床。跟狄克逊要点稀粥。等你上床躺好,我就来看你。你可能着凉了,或被某些臭水塘的浊气……”

“妈,”玛格丽特笑了笑,亲一下妈妈,“我没事,别担心,我只是累了。”

玛格丽特上楼回房,为了让妈妈放心,乖乖喝了一碗粥,而后疲累地躺上床。赫尔太太依言上楼来探询她的身体状况,亲了她一下,才又下楼回房。玛格丽特一听见母亲的房间被锁上,就从床上跳起来,披上睡袍,在房里来回踱步,直到听见地板嘎吱嘎吱响,这才想到不可以弄出声音。她走到那扇窄小的嵌壁深窗,蜷缩在窗座上。那天早上她起床望向窗外时,看见教堂尖塔上方明亮清透的光线,预告晴朗的好天气,一颗心还雀跃不已。到了晚上,顶多不过十六小时以后,她坐下来,悲伤得哭不出来,胸口隐隐约约发冷刺痛。她的青春活力和轻快舒畅都被挤压出去,再也回不来了。亨利的来访和求婚,就像一段不属于她的真实生活。最难以接受的现实是她父亲竟会允许让人迷失的疑惑进入心灵,以至于与教会分裂,自我放逐。所有的后续变化都围绕着这个叫人颓丧的重大事实展开。

她凝视教堂的灰黑轮廓,方正而笔直地矗立在视野正中央,凸显在远方通透的深蓝色背景里。她凝望着,觉得自己即使就这么坐到地老天荒,时时刻刻都看见更远的地方,也看不到上帝!在那个当下,她觉得地球就算被圈围在铁质穹隆里,都没这么孤寂凄凉。因为在那穹隆后方也许有全能上帝那份永不磨灭的安详与荣耀:那渺无边际的宇宙深处的静谧祥和,在她看来却比任何实质界限更戏弄人,因为它封闭了世间苦难的人们的呼号。那些呼号极可能在飘升到那无比壮阔、光辉灿烂的广袤空间之后就消失无踪,无迹可寻,没来得及达到上帝的宝座。她深陷在这些翻腾的思绪里,没注意到父亲进房来了。月光够皎洁,赫尔先生看见女儿一反常态地坐在窗座上冥思苦想。等他走到她身边,伸手碰触她肩膀,她才发现父亲来了。

“玛格丽特,我听见你下床,忍不住进来邀你跟我一起诵读主祷文 ,这对我们俩都有好处。”

父女俩屈膝跪在窗座前,赫尔先生抬头仰望,玛格丽特谦卑羞愧地低垂着头。上帝在那里,就在他们近旁,聆听他父亲的低语。若说她父亲是个背叛者,五分钟前的她不也在绝望的疑惑中变成了更彻底的怀疑论者?她一直保持沉默,等父亲离开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像个犯了过错、满怀愧疚的孩子。如果这世界充满令人迷惘的问题,那么接下来她只信任、只要求看见当下需要踏出的那一步。亨利到访与求婚的那段记忆被当天接下来的事件排挤出去,却在当晚萦绕在她梦境里。他爬上一棵参天大树,要拿她挂在枝头的帽子。他摔下来了,她挣扎着要去救他,却被一只强而有力、隐形的手拉住,他摔死了。场景瞬间转换,她重新回到哈利街上房子的客厅,像从前一样跟他谈天,在此过程中一直意识到自己曾经看见他摔死的惊悚过程。

睡不安枕的凄惨夜晚!没办法养足精神应付第二天的任务!天亮时她惊醒,精神仍然疲乏,立刻想到某些比她烦乱的梦境更难熬的现实问题,所有的忧愁都回来了。不只如此,连那忧愁里叫人伤透脑筋的纷乱纠结也回来了。父亲的心被疑惑牵引,究竟飘荡了多远?而那疑惑,在她看来其实是魔鬼的引诱。她渴望问个明白,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解答。

这天早晨格外凉爽,吃早餐时她母亲的精神特别好,心情特别愉快,滔滔不绝地说着,筹划村庄里的慈善活动,没注意到丈夫的沉默与女儿用单音节词所做的简短回应。餐桌还没收拾好,赫尔先生已经站起来,一只手按着桌面,仿佛要撑住自己:

“我晚上才会回来。今天我要去布雷西公共用地,会在农夫多布森家吃午饭。七点赶回来吃晚餐。”

说话时他没有看妻女。玛格丽特明白他的意思:她必须在七点以前告诉妈妈。如果是赫尔先生,一定会拖到六点半才说。玛格丽特的个性跟爸爸不一样,她没办法一整天忍受那种悬而未决的揪心压力。最好快刀斩乱麻,一整天的时间恐怕还不足以安慰母亲。只是,当她站在窗台前构思如何开口时,顺便等着仆人离开,母亲已经上楼换装,准备到学校去。母亲下楼时已经穿戴整齐,心情比平时愉快得多。

“妈,今天早上陪我去花园走走,一圈就好。”说着,玛格丽特伸手搂母亲的腰。

她们从敞开的落地窗走出去。赫尔太太在说话,说了某件事,玛格丽特没听进去。她瞥见一只蜜蜂飞进一朵长长的钟形花朵里,等那只蜜蜂带着花蜜飞走,她就要开始说,那是信号。它飞出来了。

“妈!爸爸要离开赫尔斯通!”她开门见山地说,“他要离开教会,搬到米尔顿住。”

她终于百般艰难地说出这三项难以启齿的事实。

“你怎么说这种话?”赫尔太太以震惊又不可置信的口气问道,“这些话是谁胡说八道的?”

“是爸爸亲口说的。”玛格丽特搜肠刮肚,想说些抚慰人心的温柔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们来到长椅旁,赫尔太太坐下来,开始啜泣。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她说,“可能你弄错了,或者我完全不了解你。”

“不,妈妈,我没弄错。爸已经写信给主教,说他心里有些疑惑,他的良心不允许他继续担任英国国教的牧师,所以必须辞去职务。他也找贝尔先生商量过,一切都计划好了,我们要搬到米尔顿去。”玛格丽特说这些话时,赫尔太太一直抬头望着她。她脸上的阴郁神色显示,至少她相信玛格丽特的话。

“我实在不相信这是真的,”赫尔太太终于说道,“他应该不会等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才告诉我呀。”

玛格丽特强烈认为,妈妈应该提早知道。不管妈妈平时发了多少不满的牢骚,父亲都不该让她从女儿口中得知他的想法变了,他的生活也即将改变。玛格丽特在母亲身旁坐下,把母亲的头放到自己胸前,再弯下自己的头,用柔软的脸庞亲昵地摩挲母亲的脸颊。

“亲爱的、心爱的妈妈!我们多么不想带给你痛苦。爸爸很感性,你也知道你身体不好,这整个过程中有太多磨人的等待。”

“玛格丽特,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昨天,昨天才说的。”玛格丽特意识到母亲话中的妒意,“可怜的爸爸!”她希望转移母亲的思绪,引导母亲去同情父亲经历的种种折磨。赫尔太太抬起头。

“他说心里有疑惑是什么意思?”她问,“他不会以为自己的想法与众不同,以为自己比教会更有见地吧?”玛格丽特热泪盈眶地摇摇头,因为母亲碰触到她自己最敏感的痛处。

“主教也没能开导他吗?”赫尔太太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恐怕不行,”玛格丽特说,“我没问,我没有勇气听他的回答。反正一切都成定局了,他两个星期内就要离开赫尔斯通。我不确定他有没有说他递了辞呈。”

“两个星期!”赫尔太太惊呼道,“这件事实在太古怪,这样很不对,心肠未免太硬。”她让眼泪扑簌簌落下,借此宣泄情绪。

“你说他有疑惑,决定辞职,却完全没跟我商量。我敢说,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他的疑惑,我一定可以防患未然,及早将它们铲除。”

尽管玛格丽特觉得父亲的做法欠周延,听见母亲的责备却难以忍受。她知道父亲之所以三缄其口,是出于对母亲的爱护。这种做法或许懦弱,却不是硬心肠。

“妈,我几乎以为你会庆幸可以离开赫尔斯通。”沉默片刻后,她说,“你向来不适应这里的空气。”

“像米尔顿那种到处都是烟囱和灰尘的工业小镇,你觉得那里的脏空气会比这里好?这里的空气虽然让人提不起劲儿,至少纯净又鲜甜。你想想,家附近都是工厂,还有办厂的人!只不过,如果你爸真的离开教会,我们以后也别奢望被社会接纳了。这对我们是多么不光彩的事!可怜的约翰爵士!幸好他没活着看到你爸沦落到什么地步!以前在贝雷斯福德府,我跟你姨妈还小的时候,每次家里有宴会,他带头敬酒时总说,敬国教和国王!打倒残缺议会!

母亲的心思已经转向,不再气恼父亲对她隐瞒内心最重要的事,玛格丽特为此深感庆幸。除了她父亲在信仰上产生疑惑这件兹事体大的苦恼之外,母亲的反应就是玛格丽特最担心的事了。

“妈,我们在这里本来就很少跟人来往。戈尔曼家算是离我们最近的邻居,可以称得上属于同一个社交圈,可是我们很少跟他们见面,而他们跟米尔顿那些人一样,都是生意人。”

“话是没错,”赫尔太太几乎有点愤愤不平,“可是再怎么样,全国半数以上的士绅乘坐的马车都是戈尔曼家制造的,所以他们有机会跟上流社会交往。而这些办厂的……有哪个买得起亚麻的人会愿意穿棉布衣服?”

“妈,就别在乎那些棉纱厂商了。我不是替他们说话,更不是替任何生意人说话,反正我们不太有机会跟他们来往。”

“你爸到底为什么一心一意要搬到米尔顿?”

“部分原因在于,”玛格丽特叹息道,“那里跟赫尔斯通完全不一样。另一部分原因是,贝尔先生说那里有个私人教师职缺。”

“在米尔顿当私人教师!他为什么不去牛津大学当那些绅士的老师?”

“妈,你忘了,他为了自己的理念离开教会,他的疑惑对他在牛津大学的发展没有帮助。”

赫尔太太半晌不说话,默默垂泪。最后她说:

“那些家具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处理搬家的事?我这辈子还没搬过家,何况现在只剩两个星期时间!”

玛格丽特如释重负,因为妈妈的焦虑和沮丧已经降低这个程度,担心起这些在她眼中微不足道、绝对有办法处理的琐事。她开始规划、承诺,引导妈妈尽可能把那些在知道爸爸下一步计划前可以做的事先安排好。这天玛格丽特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尽心尽力抚慰妈妈,尤其到了傍晚时分。因为爸爸在外面一天想必十分疲倦、苦闷,她希望他回家时能感受到家的温暖,从中得到慰藉。她说起爸爸长期以来想必独自承受着莫大压力,她妈妈只是冷冷地答道,他早该跟她说的,那样的话,至少有个人可以给他一点意见。玛格丽特听见走廊上响起父亲的脚步声,一颗心顿时疲弱无力。她怕惹妈妈不高兴,不敢出去迎接他,告诉他她这一天都做了什么。父亲在门外磨蹭,仿佛在等她,或等她的信号,可惜她不敢妄动。母亲双唇在抽动、脸色骤变,显然也知道丈夫回家了。父亲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犹豫着该不该进来。他的脸色蜡灰、毫无血色,眼神里有怯懦与畏惧。男人脸上出现这种神情,任谁见了都会怜惜的。正是那种万念俱灰、身心俱疲的表情触动妻子的心。她起身走向他,扑进他怀里,哭喊道:

“哦!理查德,理查德!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玛格丽特含着泪水离开,冲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扑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掩盖哭声。经过一整天严谨的自我控制,那些压抑的泪水终究还是溃堤了。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连女仆进来整理房间也没听见。饱受惊吓的女仆见状又悄悄离开,连忙去对狄克逊说,赫尔小姐哭得心都要碎了,如果继续这样哭下去,一定要生大病的。正因如此,玛格丽特发觉有人碰她,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她看见原来熟悉的房间,看见狄克逊站在阴暗处,手上的蜡烛稍稍往后挪,免得光线刺激她视线模糊的浮肿双眼。

“狄克逊!我没听见你进房!”玛格丽特重新召唤出她有点动摇的自制力,“很晚了吗?”她疲惫地下床,双脚踩着地板,还没完全站起来。她拨开脸上被泪水浸湿的乱发,努力装出没事的模样,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觉。

“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狄克逊悲痛地说,“晚餐前我帮你妈换衣服,她告诉我这个坏消息,之后我就忘记时间了。我不知道以后我们大家会怎样。赫尔小姐,刚才夏洛特告诉我你在哭,我心想,也难怪,可怜的孩子!虽然他在教会的表现不是非常优秀,至少也不差。小姐,我有个堂哥活到五十岁才改行当起卫理教会的传教士。他当了一辈子裁缝,没帮人做过一条合身的裤子,所以那也难怪。可是老爷!就像我跟太太说的,‘可怜的约翰爵士如果知道会怎么说?他根本不赞成你嫁给赫尔先生。如果他知道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一定会说出更难听的诅咒,如果这世上还有他没说过的难听诅咒!’”

狄克逊太习惯在太太面前数落老爷的不是(赫尔太太有时会听她说,有时不听,看心情而定),她没发现玛格丽特两眼喷火、鼻翼扩张。仆人竟然当她的面这样批评她父亲!

“狄克逊!”她用情绪激动时惯用的低沉语气喊了一声,她的声音里仿佛隐藏着某种遥远的骚动,或是暴风雨欲来的意味,“狄克逊!你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她挺直身子稳稳地站着,面对狄克逊,锐利的眼睛直盯对方。

“我是赫尔先生的女儿。你走吧!你犯了叫人无法理解的错。你是个好心人,所以我相信等你回想起自己说的这番话,一定会后悔。”

狄克逊不知如何是好,又在房里徘徊逗留。玛格丽特说:“你可以走了,我希望你出去。”听到这么决绝的话,狄克逊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哭。这两种反应对太太都有效,可是,正如她告诉自己的:“玛格丽特小姐有点像她外公,可怜的弗雷德里克少爷也是。我想不通这种性格打哪儿学来的。”如果对她说这些话的人态度不够高傲、不够坚决,她一定会发火,这时她却放下身段,用谦卑中带点受伤的口气说:

“小姐,你不要我帮你解衣扣、整理头发吗?”

“不必!今晚不需要,谢谢你。”说完,她拿蜡烛帮狄克逊照明,让她离开房间,顺手闩上门。从此以后狄克逊对玛格丽特百依百顺,也很欣赏她。她说那是因为玛格丽特很像可怜的弗雷德里克少爷。然而,事实的真相是狄克逊跟大多数人一样,喜欢那种被刚毅果断的人指挥调度的感觉。

玛格丽特需要狄克逊在行动上全力协助,也需要她在言语上保持沉默。这阵子以来,狄克逊觉得最好尽量少跟小姐说话,借此表达对她的不满,因此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做事,而非说话。要处理搬家这么大的工程,两个星期实在不够用,正如狄克逊所说:“除了绅士以外的任何人,坦白说,几乎所有绅士……”这时她瞥见玛格丽特一本正经的神情,只得干咳一声,咽下另外那半句话,乖乖地接下玛格丽特递给她的苦薄荷药水,好治疗“我心窝里的微微发痒,小姐”。可是,除了赫尔先生,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么短的时间很难在米尔顿——其实任何地方都一样——找到房子,摆放从赫尔斯通牧师公馆搬走的家具。

赫尔太太忽然发现自己有太多问题要解决、太多决定要做,应付不来,一下子病倒了。妈妈卧床休养后,所有责任都落到玛格丽特头上,她反倒松了一口气。狄克逊身为忠实的贴身保镖,也一直守在太太床前,偶尔走出赫尔太太房间,就不停地摇头叹息,喃喃念叨些玛格丽特宁可充耳不闻的话语。因为,摆在玛格丽特眼前的事简单明了:他们必须离开赫尔斯通。教会已经指派了接任人选,再怎么说,父亲做出决定之后,他们就不能再逗留,这样对父亲比较好,也符合各方面的考量。父亲最近每天忙着达成他向教区所有人逐一道别的心愿,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玛格丽特在搬家这方面毫无经验,也不知道该向谁请教。厨子和夏洛特心甘情愿地用双手和不屈不挠的忠心勤奋地打包。在这方面,玛格丽特卓越的见地让她看出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也能做出最适切的指挥。但他们要搬到哪里去?再过一个星期他们就得离开,直接去米尔顿或什么地方?某天晚上,虽然父亲精神明显不好,玛格丽特还是决定提出这个问题,因为有太多事等着安排。赫尔先生答道:“天哪!我最近要考虑的事太多,还没想到这件事。你母亲怎么说?她希望怎么做?可怜的玛丽亚!”

他得到的回应是一声叹息,比他自己的叹息更大声,因为狄克逊刚巧走进来,要帮太太倒茶,听见赫尔先生的最后几句话。她仗着赫尔先生在场,不再畏惧玛格丽特责备的眼神,大胆地说:“我可怜的太太!”

“她今天身体状况变糟了吗?”赫尔先生迅速转头问道。

“先生,这我可不敢说,我有什么资格乱说。太太的心好像病得比身体严重得多。”

赫尔先生显得极为痛苦。

“狄克逊,你最好趁茶还没冷掉给妈妈送去。”玛格丽特的口气里隐含着权威。

“哦!抱歉,小姐!我满脑子只想到我可怜的……只想到太太。”

“爸爸!”玛格丽特说,“这样迟疑不决对你和妈妈都不好。当然,你对信仰有所疑惑,妈妈一定很难受,这点我们也无可奈何。”接着她口气软化:“既然接下来要走的路已经确定了,至少确定了一部分。如果你能告诉我接下来的计划,我一定能让妈妈打起精神来帮我。她没表达过任何想法,只想着那些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们要直接去米尔顿吗?你在那里租好房子了吗?”她问。

“还没。”他答道,“我想我们得先找个临时住处,再慢慢找房子。”

“那么先将家具打包好,寄放在火车站,我们先去找房子?”

“应该是吧,你看着办。只要记住,我们能用的钱比以前少得多。”

据玛格丽特所知,家里的经济向来不宽裕。她觉得这是个落在她肩头的重大负担。四个月以前,她需要做的决定不外乎该穿哪件衣服赴宴,或帮伊迪丝规划家里宴会的宾客座次。当时她住的那个家也没有太多事需要做决定。除了伦诺克斯上尉求婚那件大事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像时钟一样规律。每年姨妈和伊迪丝都会花很多时间讨论她们究竟要去怀特岛、出国,或去苏格兰。那时玛格丽特可以轻轻松松地回到自己宁静的家。如今,自从那天亨利来访,逼她做出重大决定之后,每天都有新的问题等待解决,这些问题对她、对她所爱的人影响巨大。

晚餐后赫尔先生上楼陪太太。玛格丽特独自留在客厅,突然间,她拿起一根蜡烛走进父亲书房,找出一本大地图,使劲儿搬到客厅,开始查看英格兰地图。等赫尔先生下楼时,她已经准备好用轻松的笑容迎向他。

“我刚刚想到一个很棒的计划。你看这里,在达克郡,距离米尔顿几乎不到我的一根指头宽的地方,那是赫斯顿。我常听北部人说,那是风景优美的小型海水浴场。如果我们先把妈妈和狄克逊送去那里,我们两个去米尔顿找房子,等房子找好、布置妥当,再接她们过来,你看怎么样?她可以吹吹海风,养足精神准备过冬,免去奔波找房子的疲累。狄克逊会很乐意照顾她。”

“狄克逊也跟我们去吗?”赫尔先生有点惊慌无助。

“当然!”玛格丽特说,“她很愿意跟着我们。何况,我不敢想象妈妈没有她要怎么办。”

“可是我们以后的生活恐怕不比往昔,城里的物价高得多。狄克逊可能没办法过得很舒适。玛格丽特,坦白跟你说,有时候我觉得那女人盛气凌人。”

“爸,她确实是这样,”玛格丽特回答,“只是,如果她必须忍受比较低劣的生活条件,我们只得忍受她肯定会越来越严重的高姿态。她真心爱我们大家,如果要她走,她会很伤心,尤其在这个时候,这点我敢肯定。所以,为了妈妈,也为了狄克逊的忠诚,我确实觉得她应该跟我们走。”

“那好吧。接着说,我全听你的。到底赫斯顿离米尔顿多远?我没办法根据你手指的宽度准确地评估距离。”

“嗯,我猜五十千米左右,不算太远!”

“以距离而言是不远,但以……算了!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样对你妈妈比较好,就这么办吧。”

这是很大的进展。这下子玛格丽特总算可以放手操办、执行与计划。赫尔太太想到可以在海边度过一段愉快时光,终于摆脱倦怠,忘记痛苦,打起精神来。她唯一的遗憾是她在海边的那两个星期里,赫尔先生不能像早年他们刚订婚时,她跟父母去西南部的海滨城镇托基度假的那两个星期一样,全程陪在她身边。

[1] 此处诗句摘录自安娜·莉蒂希娅·韦林(Anna Letitia Waring,1823—1910)于1850年出版的知名赞美诗《父亲,我毕生都懂这件事》( Father, I know that all my life ),此诗被收录在韦林的诗集《赞美诗与冥想录》( Hymns and Meditations )中。 LBxN7NHUAipoazJTSkyqParWoybMngEAINoxm0r99c3JAXbY2LhoEha3TmpNJkn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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