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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昆虫记》这本书有些特别,不是小说,不是故事,却又有极生动有趣的描写,甚至还有“情节”。不过作品的“主角”不是人物,而是昆虫,对各种昆虫不同的习性、生活、繁殖、生死等情况进行详实观察与记录,是该书的目的。孩子们翻开这本书,会被深深地吸引:原来我们平时常见的那些小昆虫,居然各有各的“本事”,有适应环境的不同的“绝招”,还有它们的“家庭”与“社会”。阅读时,我们不知不觉间会把自己设想成某个虫子,去感受它们神奇而似乎有灵性的生活。那些虫子改变了我们原先的印象,变得如此可爱,就连讨厌的食粪虫都那样妙趣横生。读完后再想想,我们常说的世界之大,看来不光指人类社会,每种动植物都有它们特异的生存方式,彼此相生相克,生生与共,组成地球这个共同的家园。这也就是《昆虫记》这本书特殊的魅力吧。本来这是一本关于昆虫研究的书,属于科学知识类读物,却用了文学的表现方式,处处充满情趣,令人遐想。

阅读此书,就是要发挥想象力,跟着作者的描述去“历险”,去体会虫子的“生活”,进入到平时我们似乎熟悉但其实又很陌生的“昆虫世界”。这就如同读小说、故事,我们很容易做到的。但是,这还不够,因为毕竟不是小说、故事,而是我们以前接触较少的科学论著、科普读物。那么就必须另有一套“接受和学习科学知识”的阅读姿态与方法。

领略科学家求真务实的精神

不妨先了解一下《昆虫记》的作者,看看这位了不起的科学家,是如何求真务实,写成此书的。

作者名叫让-亨利·卡西米尔·法布尔(1823—1915),出生于法国南部的一户农家。年幼时已显示出特别的好奇心,对蝴蝶、萤火虫等昆虫有特殊的兴趣,而且这种兴趣伴随一生,就是要弄清楚昆虫的各种奥秘。可见兴趣、专注力与毅力,对于科学家的成长是有决定性影响的。据说上中学时,法布尔的学习成绩一般,还受到过师长的批评。他因而发奋,用两年的时间修完了三年的学分。剩下一年他就自由了,学习自己喜欢的博物学、拉丁语和希腊语。可惜中学毕业后未能继续读大学,他硬是靠自学,用了多年时间先后取得了多个学士学位和自然科学博士学位。30多岁时,法布尔发表了关于节腹泥蜂习性的研究论文,修正了当时昆虫学权威专家的错误观点,虽然得到认可,却未能因此拥有更好的研究条件。他的职业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还要谋生养活全家,生活是艰苦的。后来他研究用茜草制作染色剂,获得专利,家境略有好转。1870年,法布尔辞去教师工作,集中精力研究昆虫,并开始《昆虫记》的写作。后来,他干脆买下塞利尼昂的一个荒园,因为那里适合各种昆虫生长。他把家也安在那里,建起了实验场,长期过着清苦、平静的生活,心无旁骛,投入对昆虫的观察、实验与研究中去。历时近30年,法布尔终于完成了十卷本《昆虫记》的写作。

法布尔晚年时,《昆虫记》的成功为他赢得了美誉,获得了许多科学头衔。他的才华受到当时文人学者的仰慕,其中包括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以及世界知名的作家与学者罗曼·罗兰、梅特林克、柏格森、马拉美等。但法布尔与世无争、我行我素,始终踏实谦逊,坚执地从事他的科研,终于成为享有世界声誉的昆虫学家、博物学家和作家。如今,他的故居已经成为博物馆,供人们参观。

读《昆虫记》,我们会惊叹法布尔对于昆虫研究的那股痴迷,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孜孜不倦地揭开昆虫世界的奥秘,弄清楚昆虫的各种“为什么”,了解昆虫的生态。是追求真相、真理的钻劲,那种求真务实的精神,让法布尔数十年始终保持研究的专注力和毅力,终于在昆虫研究方面取得巨大的成功。设想一下,若法布尔太在乎名利得失,或者处处受各种外在的钳制与干扰,失去安静专注的心态,是不可能耗费毕生心血去做昆虫研究的,何况当时他的科研条件那么简陋,又没有什么“项目”资助。读《昆虫记》,可以悟得一个道理:科学就是追求真理、探求真相。有好奇心,有兴趣,又有求真务实的精神,才能坚持对未知世界和有待科学揭秘的事物做长期持续的探究,对人类科学事业的推进做出贡献。

阅读《昆虫记》时,我们还能体会到,在外人看来艰苦枯燥的科学探索过程,对科学家来说又是充满无穷乐趣的,科学发现带来的惊喜与成就感,是普通人难以了解也不会享有的。阅读《昆虫记》,让我们对于科学家求真务实的精神有所领悟,便是一大收获。或许有些同学就会从阅读《昆虫记》开始,意识到要保持对生活与大自然的热情与好奇心,善于发现自己的兴趣与特长,培养专注力、毅力以及求真务实的精神,为自己的成长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从观察、实验和推理中学逻辑思维

读《昆虫记》会被昆虫世界的趣事所吸引,感受到大自然“天工造物”的神妙,同时,对科学家如何将观察、实验与论证的过程表述出来,也会有所领略。这对于我们培养逻辑思维和创新思维能力,大有助益。

法布尔不是通过解剖分类来研究昆虫的,他主要是到野外观察活生生的昆虫,研究它们的生命历程,包括行为、习性、繁衍、死亡,它们与环境的关系,以及不同昆虫之间的相生相克。这只是科学研究的方法之一。我们可以从《昆虫记》中读到法布尔研究各种昆虫的过程,了解和学习在他的研究中体现的思维特征,主要是“观察与论证”。

比如《蝉出地洞》一章,写蝉在地下如何生活,包括如何打洞,蝉洞的形状、功能,等等。其中有一个谜,也是观察研究的“问题导向”,即:刨洞的土哪里去了?为何蝉洞的洞壁那样光滑坚固?法布尔小心挖掘许多蝉洞,经过仔细观察、实验,加上科学推理,终于解开了谜团。原来蝉是从地下的树根吸取养分,而排泄的“尿”则用作“装修”洞壁的涂料。法布尔未能直接跑到蝉洞中去看蝉是如何打洞、进食、排泄和“装修”的,但他进行“个案”的实验,观察幼虫蜕变的过程:把一只正在从地下爬出来的幼虫捉住,放到试管中,用干土把它埋上,看它几天后能否从装满土的试管中爬出来。结果发现,这只“尿袋”干瘪的幼虫没爬出来,死掉了。又用另一只“尿袋”鼓的幼虫进行相同的实验,结果正好相反。于是推理蝉是用“尿液”制作泥浆,固定挖出的泥土,以使自己能打通往外的道路,不至于被干土堵塞。这个观察就提供了“证据”,上述的谜团解开了,蝉如何打洞,以及如何进食、排泄等问题也得到解释。

关于螳螂的那一章也特别精彩,可以看到作者如何通过实验,靠观察的事实说话。法布尔曾试图用金属网罩“关押”喂养许多螳螂,结果发现许多雄性螳螂被雌性螳螂吃掉了,这个观察让他震惊,“问题”也由此产生:雌性螳螂为何吃掉雄性螳螂?它们到底如何繁殖?法布尔带着“问题”反复仔细地观察,发现螳螂雌雄交配之后,雌螳螂都要“残酷”地把雄螳螂吃掉。作者的观察和推论证实,这就是螳螂生存和孕育后代的特殊方式,并非用人类道德可以理解的。

接下来,更有趣的事实又由仔细的观察得来:当螳螂产下数量极多的螳螂卵时,有一种小蜂科的昆虫,居然能把它的卵产在螳螂的卵囊里,孵化后的小蜂科幼虫即以螳螂的卵为食。作者说这样的“暴行”在昆虫界毫不稀奇,正所谓“一物降一物”。类似这些有趣的描述,其中都有对于万物生命所形成的相生相克的生态的思考。

《昆虫记》让我们看到科学家观察事物的那种极其认真、细致的态度,以及其中体现出的求真务实精神。比如《螳螂捕食》一章关于这种昆虫如何捕捉其他小动物的观察描写,一些关键的细节给人印象特别深刻。文中写螳螂表面“典雅优美”,但却有一副极具杀伤力的“杀器”,就是大腿和小腿,像“双排刃口钢锯”。小腿“末端有一硬钩,其尖利可与最好的钢针相媲美,钩下有一小槽,槽两侧是双刃弯刀或截枝剪”。它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选择多种方法来自我保护。比如,“这家伙用修枝剪挠你,用尖钩划你,用钳子夹你,让你几乎无还手之力,除非你用拇指捏碎它,结束战斗,那样的话,你也就抓不着活的了”。而那些“小硬钩”在猎取其他小动物时总是能抓得很牢:“捕捉器的那三段长构件突地伸展开去,末端伸到最远处,抓住猎物后便收回来,把猎物送到两把钢锯之间。老虎钳宛如手臂内弯似的,夹紧猎物,这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蝗虫、蚱蜢或其他更厉害的昆虫,一旦夹在那四排尖齿交错之中,便小命呜呼了。”关于昆虫诸如此类的特征,没有耐心的、细致入微的观察是发现不了,也不能区别分类的。如何观察事物,如何抓住特征进行比较辨识,这种思维方法也可以从书中领略。

要注意书中那些生动有趣的描写中,隐含着科学的观察、实验和推理,在发挥形象思维与直觉思维的同时,要让逻辑思维跟上去,互为一体,更好地从这本书的阅读中得到综合的思维训练。阅读《昆虫记》,关注科学与理性的思维,质疑问难,举一反三,也就学会如何阅读科学知识类、科普类读物了。

体会科学与艺术结合的美妙

一般印象中科学是严谨的,艺术(包括文学)则是浪漫的,好像弄不到一起去。其实,科学与艺术是相通的。实证的、逻辑的思维与形象的、直观的思维,都是人类思维的必要方式,各有所长,彼此配合,交错进行。语文课程标准在提出“语文核心素养”时,特别提及逻辑思维、直觉思维、形象思维等几种思维方式的综合培养,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比如科学家往往从生活中某个事物突然得到灵感,从而推进了科学的研究发现,这样的事情并非罕见。牛顿从苹果掉落得到启示,发现并论证了万有引力定律,就是尽人皆知的例子。《昆虫记》中到处都有科学与艺术结合的例子,法布尔常常在观察与实验中突发联想,再进一步去验证和推论,他总是像诗人一样去感受和表达他所观察研究的昆虫世界。

关于《昆虫记》的文体和语言艺术,也许我们会有较多的关注。这本书可读性高,也因为用了文学的笔法,形象生动地描述科学观察与论证的事实。举些例子来看。书中写道:

4月过完,蟋蟀开始歌唱,先是一只两只,羞答答地在独鸣,不久便响起交响乐来,每个草棵棵里都有一只在歌唱。我很喜欢把蟋蟀列为万象更新时的歌唱家之首。在我家乡的灌木丛中,在百里香和薰衣草盛开之时,蟋蟀不乏其应和者:百灵鸟飞向蓝天,展放歌喉,从云端把其美妙的歌声传到人间。地上的蟋蟀虽歌声单调,缺乏艺术修养,但其淳朴的声音与万象更新的质朴欢快又是多么和谐呀!它那是万物复苏的赞歌,是萌芽的种子和嫩绿的小草能听懂的歌。在这二重唱中,优胜奖将授予谁?我将把它授予蟋蟀。它以歌手之多和歌声不断占了上风。当田野里青蓝色的薰衣草如同散发青烟的香炉,在迎风摇曳时,百灵鸟就不再歌唱了,人们只能听见蟋蟀仍在继续低声地唱着,仍在庄重地歌颂着。

多么优美的描写,简直就是绝妙的散文!把围绕蟋蟀的生态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了,把对万物生命尊重与热爱的情感带到科学的叙说之中。这不就是科学与文学的交融?

毫无疑问,科学家法布尔具有很高的文学天赋。《昆虫记》中常用比喻、拟人、对比等多种修辞手法,加上幽默的聊天讲故事一般的口气,使严谨的科学叙述变得绘声绘色,如此活泼有趣。比如,上文紧接下来的两段:

现在,解剖家跑来啰嗦了,粗暴地对蟋蟀说:“把你那唱歌的玩意儿让我们瞧瞧。”它的乐器极其简单,如同真正有价值的一切东西一样;它与螽斯的乐器原理相同:带齿条的琴弓和振动膜。

蟋蟀的右鞘翅除了裹住侧面的皱襞而外,几乎全部覆盖在左鞘翅上。这与我们所见到的绿蝈蝈、螽斯、距螽以及它们的近亲完全相反。蟋蟀是右撇子,而其他的则是左撇子。

在说明蟋蟀的两个鞘翅的“镜膜”如何构成“发声部位”时,既准确地说明其功能与原理,又不时以人们熟知的事物做比喻,叙说的语调是富于感情和节奏的:

那确实是精巧的乐器,比螽斯的要高级得多。弓上的一百五十个三棱柱齿与左鞘翅的梯级互相啮合,使四个扬琴同时振动,下方的两个扬琴靠直接摩擦发音,上方的两个则由摩擦工具振动发声。所以,它发出的声音是多么雄浑有力啊!……蟋蟀的鞘翅各自在体侧伸出,形成一个阔边,这就是制振器;阔边多少往下一点,即可改变声音的强弱,使之根据与腹部软体部分接触的面积大小,时而是轻声低吟,时而是歌声嘹亮。

看来法布尔绝不是死板无趣的书呆子,他是科学家与诗人的合体,他心中充满对生命的关爱和对自然万物的赞美之情,才能写出如此动人的句子。

法布尔的才华还不止于科学与文学,他还拥有哲学家的超越性思维,在生态哲学研究领域也堪称前驱。阅读《昆虫记》时除了欣赏美妙的文笔,看法布尔是如何抱着极其有趣的心态去想象与描述多彩的昆虫世界的,最好还能跟着法布尔的叙说思考一下生态哲学问题。法布尔笔下的昆虫世界与人类的世界也差不多,既有美好、善良、和谐,也有战争、残酷、丑陋。当然,我们不能从人类道德的眼光去观察与评论昆虫世界,自然界的生物不会受人类道德观念的约束,它们主要受生命规律与生态平衡规律的规制。这当然就涉及一个更“高层次”的哲学问题了。法布尔对各种生物生命的敬畏与尊重,对大自然神奇生态的崇仰,对人与自然复杂关系的思考,无不灌注可贵的人文精神。毫无疑问,我们阅读《昆虫记》后获得的不只是关于昆虫的知识,我们还会“浮想联翩”,对地球、自然、生命、生物和人类等“大问题”有许多新的感悟。

多才多艺的法布尔留下了许多动植物学术论著,其中包括《茜草:专利与论文》《阿维尼翁的动物》《块菰》《橄榄树上的伞菌》《葡萄根瘤蚜》等。他还用法国普罗旺斯语写下了许多诗歌。法布尔作品中篇幅最长、地位最重要、最为世人所知的仍是《昆虫记》。

后来,为方便普通读者阅读,十卷本《昆虫记》多以节选本形式出版,有《昆虫的习性》《昆虫的生活》《昆虫的漫步》等多种,在世界各国成为大受欢迎的畅销书。《昆虫记》传入中国也有上百年了,译本很多,现在坊间流行的就有多种。本书是陈筱卿的译本,即从上述后两种选本中选译的。这个译本的译笔优美,很符合法布尔闲聊式的随笔体风格。译文讲究“信达雅”,即翻译要准确、通顺、优雅。选择阅读外国的名著,选本和版本也是需要考虑的。

温儒敏
2023年10月19日

(温儒敏,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教育部统编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 vX5S+b8CPpd+s86nSvcwK9bkMsBiVV/0fAqVy8ZCny58iVYUECyGY0GKSf+AG+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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