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一间大厅里聚集了几名贵族,其中一位年事很高。他们都显得烦躁不安。]
一直毫无音信。
早晨音信皆无,傍晚也音信皆无。
三天不见踪影了。
差人派出去又回来,他们个个摇头,全是一句话:“一点儿踪影也不见。”
郊外全找遍了,毫无办法。
不见得出事儿,何必事先就焦虑不安呢?咱们等着吧。
他也许同走的时候一样,忽然又回来了。
我看见他走出皇宫。他那眼神异常。
当时我也在场,还问过他有没有什么事儿。
他回答了吗?
只回答了一声:“没什么。”
[冷场片刻。埃利孔吃着葱头上。]
(一直焦躁不安地) 真叫人担心。
算啦,年轻人都如此。
当然了,年岁会把一切都抹掉的。
您这样认为?
但愿他能忘却了。
当然!失掉一个心上人,又会得到十个新欢。
您怎么知道就是爱情的缘故?
那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也许是肝病呢。再不然,天天瞧你们的面孔,只是看厌了。我们这些同时代的人,如果三天两头能变换变换嘴脸,那么让人看着就会好受多了。不然,菜谱一成不变,总是一色的烩肉。
依我看,最好还是因为爱情。这样更加感人。
尤其让人放心,会让人大大地放宽心。这种病症,聪明人逃不过,蠢人也免不了。
谢天谢地,不管怎么说,悲伤不是永继不衰的。您若是悲痛,能超过一年的时间吗?
我呀,不能。
谁也没有这种本事。
总那么悲伤,人就没法儿活了。
此话有理。就拿我来说,去年丧妻,我着实流了不少眼泪,过后也就淡忘了。时而想起来,心里还有点儿难受。不过,总的说来,已经不值一提了。
大自然造的万物,各得其所。
然而,我一看到你们,就觉得大自然失算了。
[舍雷亚上。]
怎么样?
一直下落不明。
冷静,先生们,冷静。还是维护维护表面吧。罗马帝国,就是咱们哪。假如咱们丢了脸面,帝国就要丢掉脑袋。现在还不到时候,啊,不到时候!首先,咱们去吃饭吧。咱们吃饱了,帝国就会更加健壮。
这话说得对,不能务虚忘实,顾了虚影放跑猎物。
我不喜欢这种局面。不过,这些年天下太平,形势好过头了。我们这位皇帝也太完美了。
是啊,他十分得体:做事一丝不苟,又没有经验。
嗳!你们到底怎么啦?为什么发出这种哀叹呢?什么也妨碍不了他保持原状啊。他爱德鲁西娅,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话又说回来,那毕竟是他妹妹呀。和自己的妹妹同床共枕,这已经够瞧的了。因为她死了,就把罗马搞得天翻地覆,这可就太过分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讨厌这种状况。他这次出走的意图,我一点儿也摸不清。
是啊,无风不起浪嘛。
不管怎样,国家利益为重,不能允许一种乱伦的行为染上悲剧的色彩。乱伦嘛,可以,但是要谨慎。
要知道,乱伦,总免不了要引起流言蜚语。恕我冒昧打个比方,床板会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再说了,谁告诉您一准就是因为德鲁西娅呢?
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猜一猜呀。请听仔细了:不幸,就跟结婚一样,择偶结合,自己满以为是挑选别人,结果反而被别人选取。事情就是这样,谁也拿它没办法。我们的卡利古拉感到不幸,也许他连为什么不幸都不知道!他大概觉得自己受束缚,于是逃离了。换了我们,也都会像他那样干。喏,我就敢这么说,自己若是能选择父亲的话,恐怕现在我还没有出世呢。
[西皮翁上。]
怎么样?
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昨天夜晚,就在这附近,有几个农夫好像看见他在狂风暴雨中奔跑。
[舍雷亚反身朝贵族们走来。西皮翁跟在他身后。]
算起来,整整有三天了吧,西皮翁?
对。当时我就在场,还像往常那样,伴随他的左右。他朝德鲁西娅的遗体走去,用两根手指碰了碰,接着若有所思,在原地转圈儿,然后步伐缓慢地走出去。从那以后,到处找他也不见踪影了。
(摇摇头) 这个年轻人,喜爱文学未免过分了。
在他这种年龄也不奇怪。
然而,这不合乎他的身份。皇帝还当艺术家,这是不可思议的。当然了,这样的皇帝,我们也有过一两个。到处都会有害群之马。不过,其余的皇帝都识大体,能够忠于职守。
那样,天下就更加安宁。
各守其责嘛。
怎么办呢,舍雷亚?
毫无办法。
等等看吧。万一他不回来,那就必须有人替代他。我们当中,能当皇帝的大有人在。
我们人倒是不缺,只是缺乏个性。
他人回来,头脑若是不正常了呢?
真的,他还是个孩子,咱们就来开导开导他。
他若是听不进去道理呢?
(笑) 那好办!从前,我不是写过一篇论“改变”的文章吗?
到了万不得已,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是希望没人打扰,安安静静地看我的书。
对不起,失陪了。
[西皮翁下。]
他生气了。
他是个孩子嘛。年轻人都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不相印,他们反正都要老的。
[一名卫士上,说道:“有人在御花园里看见卡利古拉了。”众人下。]
[空场几秒钟。卡利古拉悄悄从左侧上。他神态异常,衣衫肮脏不堪,头发湿漉漉的,双腿沾满了泥水。他几次抬手捂住嘴。他朝镜子走去,一看见自己的影像,便停下脚步。他咕哝着说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话,随后又走到右侧坐下,双腿叉开,胳膊垂放在中间。埃利孔从左侧上,发现卡利古拉,就停在舞台左端,默默地观察他。卡利古拉扭过头去,瞧见埃利孔。冷场片刻。]
(从舞台另一端) 你好,卡伊乌斯 [1] 。
(口气自然地) 你好,埃利孔。
[冷场。]
看样子你挺累吧?
我走了很长的路。
对,你出去了很久。
[冷场。]
要得到实在难哪。
得到什么呀?
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始终自然地) 月亮。
什么?
是的,当时我想要月亮。
哦!
[冷场。埃利孔走到他面前。]
要月亮干什么呀?
还用问!……那件东西我没有哇。
当然没有了。现在呢,如愿以偿啦?
没有,我未能得到。
这可真让人头疼。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感到很累。
[冷场。]
埃利孔!
嗯,卡伊乌斯。
你是觉得我疯了。
你完全清楚,我从来不动脑子,也没有这份儿聪明。
好,就算这样吧!其实,我并没有疯,甚至可以说,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明白。说来简单,我突然产生一种想法,想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停顿) 事物,就以现在这种状态,似乎满足不了我了。
这种想法也相当普遍。
的确如此。然而,从前我就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 (始终自然地) 这个世界,就在目前这个状态下,是无法让人容忍的。因此,我想要月亮,或者幸福,或者永生,我想要的东西也许是荒唐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
这样推理站得住脚。不过,一般说来,人不可能坚持到底。
(站起来,但口气依然随便地) 你一窍不通。正因为从来没有坚持到底,才一无所获。也许,只要遵循逻辑,有始有终就行了。
[他注视着埃利孔。]
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死掉一个女人,引起多少麻烦事儿!不对,不是这码事儿。不错,我好像还记得,我爱的一个女人,几天前死了。其实,爱情又怎么样呢?微不足道嘛。我向你发誓,她死了无所谓。她的死不过是一种真理的标志。这个真理让我感到,月亮是必不可少的。这一真理极其简单,极其明了,显得有点儿迂拙,但是很难发现,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这个真理,到底是什么呀,卡伊乌斯?
(扭过头去,语调平缓地) 人必有一死,他们的生活并不幸福。
(停顿片刻) 算了,卡伊乌斯,这个真理,大家处理得非常好。看看你的周围吧,有没有这个真理,他们都照样吃饭。
(突然发作) 这就是说,我周围的一切,全是虚假的,而我,就是要让人们生活在真实当中!恰好我有这种手段,能够让他们在真实当中生活。因为,埃利孔,我知道他们缺少什么。埃利孔,他们缺乏认识,还缺乏一位言之有物的教师。
卡伊乌斯,听了我要对你说的话,不要见怪。不过,你首先应当休息一下。
(坐下,平心静气地) 这不可能,埃利孔,今后永远不可能了。
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我睡大觉,谁给我摘月亮呢?
(沉默片刻) 这倒是个问题。
[卡利古拉显然很吃力地站起来。]
你听,埃利孔。我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你要守口如瓶,把见到我这件事儿忘掉。
我明白了。
[卡利古拉朝出口走去,他又转过身来。]
还有,从今往后,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没有理由不照你说的办,卡伊乌斯。不过,我了解的事情很多,感兴趣的却很少。我能为你出什么力呢?
帮我办不可能的事情。
我尽力而为吧。
[卡利古拉下。西皮翁和卡索尼娅上。]
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你没有看见他吗,埃利孔?
没有。
埃利孔,他出走之前,真的什么也没有对你讲吗?
我不是他的心腹,而是他的旁观者,这样更明智。
我求求你了。
亲爱的卡索尼娅,卡伊乌斯是个理想主义者,这是众所周知的。这就等于说,他还没有把事情看透。而我呢,早就看透了,因此,什么事儿我也不管。假如卡伊乌斯开始醒悟了,他有一颗年轻善良的心,是什么都要管的。那样一来,天晓得要使我们付出多大代价。哦,对不起,吃饭啦! (下)
[卡索尼娅疲倦地坐下。]
一名卫士看见他走过去。全罗马人到处见到卡利古拉。可是卡利古拉呢,事实上他只盯着自己的念头。
什么念头?
我怎么知道呢,西皮翁?
思念德鲁西娅?
谁说得准呢?他爱德鲁西娅倒是真的。昨天还紧紧搂在怀里的人,今天眼看着咽了气,也的确叫人肝肠寸断。
(胆怯地) 那你呢?
哦!我呀,我是他的老情妇。
卡索尼娅,一定要救他呀。
这么说,你爱他啦?
我爱他。他对我特别好。他鼓励我,说的那些话,有的我还记在心里。他对我讲过,生活不容易,但是世间还有宗教、艺术,还有别人对我们的爱。他不厌其烦地说,给别人制造痛苦,只能自误。他想要做一个公正的人。
(站起身)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她走向镜子,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除了我自己的身子,我从来就不信奉任何别的神灵。今天,我要祈求这个神灵保佑卡伊乌斯回到我身边。
[卡利古拉上。他发现卡索尼娅和西皮翁,犹豫了一下,想退出去。与此同时,贵族们和宫廷总管从对面上,他们戛然止步,一个个呆若木鸡。卡索尼娅回头看去。她和西皮翁跑向卡利古拉。卡利古拉摆摆手,制止住他俩。]
(嗫嚅地) 我们……我们正找您呢,陛下。
(声音短促而变调) 看到了。
我们……也就是说……
(粗暴地)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担心,陛下。
(逼近总管) 凭什么权利?
嗯!哦…… (灵机一动,口齿麻利地) 是这样,其实您也知道,是国库的几个问题,需要您来处理一下。
(禁不住一阵大笑) 国库?这倒是真的。唔,国库,这可是国家大事。
当然了,陛下。
(一直笑着,对卡索尼娅) 对不对,亲爱的?国库,非常重要吧?
不对,卡利古拉,这是个次要问题。
嗳,这说明你是外行。国库,这个利害关系可不得了。全都关系重大!财政、公共道德、对外政策、军需装备和土地法令,告诉你吧,全都关系重大!罗马的兴盛和你的关节炎病痛,都是同等重要的。嗯!这些我都要过问。听我说几句,总管。
我们都听着呢。
[贵族们走上前。]
你对我忠心耿耿,对不对?
(嗔怪的口气) 陛下!
那好,我有一项计划,要交给你去办。我们分两个阶段打乱政治经济学。总管,我来向你解释……等贵族们出去再说。
[贵族们下。]
[卡利古拉在卡索尼娅身边坐下。]
你仔细听着:第一阶段,所有贵族,帝国里凡是拥有财富的人,不管财富多少,一律照此办理,他们必须取消子女的财产继承权,并且当即立下遗嘱,将财产捐献给国家,不得有误。
可是,陛下……
我还没有让你讲话呢。我们将根据需要,随意列出一张名单,将名单上的人依次处死。根据情况,我们也可以改变名单的顺序,当然全凭我们怎么高兴了。然后,财产由我们继承。
(抽开身) 你怎么啦?
(不动声色地) 其实,处决的顺序无关紧要。确切地说,处决每个人,都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因而也就丧失了重要性。况且,他们的罪过一个赛似一个。还要提醒你们注意:是直接窃取民财,还是往民用必需品的价格里偷偷塞间接税,两种手段全不道德,分不出高下。统治,就是掠夺,这是路人皆知的。当然,这也有个方式的问题。至于我,我要明火执仗地掠夺,这样,就会改变你们小本经营的方式。 (对总管,粗暴地) 你要立刻执行这些命令!今天傍晚,罗马全体公民必须签署遗嘱;外地公民,最迟一个月内签署。差人去宣布!
陛下,您不明白这……
好好听着,蠢货!既然国库重要,那么人命就不重要。这是一目了然的。凡是同你看法一致的人,既然把金钱看成一切,就不能不同意这种推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一钱不值。总而言之,我决定要遵循逻辑。既然我有这个权力,你们很快就会看到,这种逻辑要让你们付出多大代价。我要铲除自相矛盾者和矛盾。如果需要的话,我就先拿你开刀。
陛下,我向您发誓,我的诚意,是没有问题的。
我的诚意也是不容置疑的,你尽可相信好了。证据嘛,就是我赞同你的观点,把国库当成认真思考的问题。总之,你应当感谢我才是,因为我加入你的赌局,拿过你手中的牌赌博。 (停顿,平静地) 况且,我的计划简单明了,所以很高明,也就不容争辩。我给你三秒钟走开。开始数:一……
[总管急下。]
我真认不出来是你!这是开玩笑,对吧?
不完全对,卡索尼娅,这是教育。
这是不可能的呀,卡伊乌斯!
就是因为不可能啊!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恰恰是因为不可能!问题就在于不可能,再确切点儿说,就是要使不可能变为可能。
然而,这场游戏可没有止境啊。这是疯子的消遣。
不对,西皮翁,这是皇帝的特质。 (神情倦怠地仰身坐下) 我终于领悟了权力的用途。权力能给不可能的事情提供实现的机会。今天,以及今后的全部时间,我的自由再也没有止境了。
(悲伤地) 卡伊乌斯,我不知道这是否值得高兴。
我也同样不知道。但是我却能推想,必须经历这个阶段。
[舍雷亚上。]
听说你回来了,我祝愿你身体健康。
我的健康谢谢你。 (停顿,突然地) 走开,舍雷亚,我不愿意见你。
你这话真叫我感到意外,卡伊乌斯。
用不着意外。我不喜欢文人,不能容忍他们的谎言。他们讲的话不是给自己听的。他们若是听听自己讲的话,就会明白他们一文不值,再也不会信口开河了。好了,到此为止,我讨厌假见证。
我们就算说了谎,那也往往是不自觉的。我要申辩:不知者不为罪。
谎言向来就没有清白的。你们的谎言抬高了人和物的身价,这正是我所不能宽恕你们的地方。
我们想要在这世界上生活,就该为这个世界辩护。
不必辩护了,诉讼辩论已经完结。这个世界并不重要,谁承认这一点,谁就赢得自由。 (站起身) 我憎恨你们,恰恰是因为你们不自由。在这全罗马帝国,唯独我自由。庆贺吧,你们终于有了一个教给你们自由的皇帝。走开,舍雷亚,还有你,西皮翁,友谊令我哑然失笑。去吧,向罗马人宣布,自由终于归还给他们了,而且随之而来就要开始一场巨大的考验。
[舍雷亚与西皮翁下。卡利古拉把头扭向一边。]
你哭啦?
对,卡索尼娅。
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就算你爱德鲁西娅,同时你也爱过我,爱过许多别的女子啊。她这一死,你就跑到荒郊野外,跑出去三天三夜,回来就换了一副仇视一切的面孔,何以至此呢?
(转过头来) 真糊涂,你怎么知道是德鲁西娅的缘故呢?你就不能想象,一个男子哭泣不是由于爱情,而有别的原因吗?
对不起,卡伊乌斯。不过,我是想弄明白。
男儿弹泪,是因为事物不是原本应有的面目。 (卡索尼娅朝他走去) 不要过来,卡索尼娅。 (她后退) 唔,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我完全听你的。 (坐下) 人到了我这样的年龄,知道生活并不美好。可是,如果人世间有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增添新痛苦呢?
你是理解不了的。增添痛苦又有什么关系?也许我能从中解脱呢。然而我感到,无名的东西从我身体往上升。我怎么对付呢? (转身对着她) 噢!卡索尼娅,早先我就知道人可能会陷入绝望,但并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含义。那时我同所有的人一样,认为这是一种心病。其实不然,倒是肉体受折磨。我感到皮肤灼痛,胸口、四肢也一样,还感到头脑空虚,一阵阵恶心。最不堪忍受的,是嘴里这股味道,细说起来,不是血腥味,不是腐尸味,也不是发烧时的苦涩味,然而这些味道全有。我只要蠕动一下舌头,就觉得一切变得一团漆黑,人也都令我厌恶了。要成为一个男子汉,该有多艰难,有多辛酸哪!
看来你应当睡觉,睡很长时间。应当听其自然,不要思考了。我守着你睡眠。等醒来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又恢复了它的味道。你运用自己的权力,去更好地爱那些还值得爱的东西吧。可能实现的事情,它应该有自己的机会。
可是要这样,就必须睡大觉,就必须放任自流,这是不可能的。
人疲乏到了极点,才会产生这种想法。休息一会儿,双手就又恢复气力了。
但是必须清楚手往哪里放。假如我不能改变事物的秩序,不能让太阳从西边升起,不能减轻人间的痛苦,不能使人免于一死,这只有力的手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这样惊人的权力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不行,卡索尼娅,如果我对这个世界不采取行动,那么我是睡觉还是醒着,也就毫无差异了。
可是,这是要和神平起平坐。真没见过比这还疯狂的念头!
你也一样认为我疯了。其实,神又算什么,我为什么要和神平起平坐呢?今天,我竭尽全力追求的,是超越神的东西。我掌管起一个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不可能者为王。
让天空不成其为天空,让一张美丽的脸变丑,让一个人的心变得麻木不仁,这种事儿你办不到。
(越来越激昂) 我要让天空和大海浑然一体,要把美和丑混淆起来,要让痛苦迸发出笑声!
(站到他面前,哀求地) 世上有好与坏,有伟大与卑下,也有正义和非正义之分。我敢肯定,这一切是不会改变的。
(仍然冲动地) 我就立志改变这种状况。我要将平等馈赠给本世纪。等到一切全被拉平了,不可能的事情终于在大地上实现,月亮到了我的手中,到了那时候,我本身也许就发生了变化,世界也随我而改变了,人终于不再死亡,他们将幸福地生活。
(高叫一声) 你不能否认爱情!
(发作,声调狂怒地) 爱情,卡索尼娅! (他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我懂得了爱情是微不足道的。还是那家伙说得有道理:国家金库!你听得一清二楚,对吧?一切都以此为开端。啊!现在,我终于要生活啦!生活,卡索尼娅,生活,就是爱的反面。现在,是我这样对你讲,是我邀请你参加一场毫无节制的欢宴,出席一场全面的诉讼,观赏最精彩的演出。因此,我需要有人,有观众,有受害者,有罪犯。
[他扑向大锣,开始敲起来,不住手地敲,锣点越来越密。]
(一直敲锣) 将罪犯押上来。我需要罪犯。他们全都有罪。 (一直敲锣) 听我命令,将判处死刑的罪犯押上来。公众,我要有我的公众!法官、证人、被告,审理之前就统统判罪!啊!卡索尼娅,我要让他们开开眼,看看这个帝国唯一自由的人!
[在锣点声中,宫殿渐渐充满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片人语声、武器撞击声、轻重脚步声。卡利古拉哈哈大笑,不停地敲锣。几名卫士上,随即又下去。]
(边敲边说) 你,卡索尼娅,你要听从我的吩咐,要自始至终协助我。会有好戏看的,发誓帮助我,卡索尼娅。
(失去常态,在锣点声中说) 我用不着发誓,因为我爱你。
(继续敲锣) 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办?
(同上) 全照办,卡利古拉,你住手吧。
(继续敲锣) 你要残酷无情。
(哭) 残酷无情。
(继续敲锣) 你要心如铁石。
心如铁石。
(继续敲锣) 你也要忍受痛苦。
对,卡利古拉,可是,我会发疯的。
[贵族们上,见状瞠目结舌。宫廷侍从同时上场。卡利古拉敲了最后一下,举起锣槌,转过身去,招呼他们。]
(神态失常) 全都过来,靠前来,我命令你们上前来! (跺脚) 是皇帝叫你们走近前! (众人心惊胆战地向前移步) 快点儿过来。现在,卡索尼娅,你也过来。
[他拉起她的手,把她领到镜子前,用锣槌狂乱地摩擦光滑镜面上的一个形象。]
(哈哈大笑) 你瞧,什么也没有了。记忆不存在了。所有面孔都逃开了!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留下来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再靠前点儿,你瞧。你们都上前来,瞧一瞧吧!
[他挺立在镜前,摆出发狂的姿势。]
(恐惧地看着镜子) 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变了声调,指头戳在镜子上,突然定睛凝视,欢呼一声。]
卡利古拉!
——幕落
[1]
卡伊乌斯:卡利古拉名字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