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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

[皇宫一间大厅里聚集了几名贵族,其中一位年事很高。他们都显得烦躁不安。]

贵族甲

一直毫无音信。

老贵族

早晨音信皆无,傍晚也音信皆无。

贵族乙

三天不见踪影了。

老贵族

差人派出去又回来,他们个个摇头,全是一句话:“一点儿踪影也不见。”

贵族乙

郊外全找遍了,毫无办法。

贵族甲

不见得出事儿,何必事先就焦虑不安呢?咱们等着吧。

他也许同走的时候一样,忽然又回来了。

老贵族

我看见他走出皇宫。他那眼神异常。

贵族甲

当时我也在场,还问过他有没有什么事儿。

贵族乙

他回答了吗?

贵族甲

只回答了一声:“没什么。”

[冷场片刻。埃利孔吃着葱头上。]

贵族乙

(一直焦躁不安地) 真叫人担心。

贵族甲

算啦,年轻人都如此。

老贵族

当然了,年岁会把一切都抹掉的。

贵族乙

您这样认为?

贵族甲

但愿他能忘却了。

老贵族

当然!失掉一个心上人,又会得到十个新欢。

埃利孔

您怎么知道就是爱情的缘故?

贵族甲

那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埃利孔

也许是肝病呢。再不然,天天瞧你们的面孔,只是看厌了。我们这些同时代的人,如果三天两头能变换变换嘴脸,那么让人看着就会好受多了。不然,菜谱一成不变,总是一色的烩肉。

老贵族

依我看,最好还是因为爱情。这样更加感人。

埃利孔

尤其让人放心,会让人大大地放宽心。这种病症,聪明人逃不过,蠢人也免不了。

贵族甲

谢天谢地,不管怎么说,悲伤不是永继不衰的。您若是悲痛,能超过一年的时间吗?

贵族乙

我呀,不能。

贵族甲

谁也没有这种本事。

老贵族

总那么悲伤,人就没法儿活了。

贵族甲

此话有理。就拿我来说,去年丧妻,我着实流了不少眼泪,过后也就淡忘了。时而想起来,心里还有点儿难受。不过,总的说来,已经不值一提了。

老贵族

大自然造的万物,各得其所。

埃利孔

然而,我一看到你们,就觉得大自然失算了。

[舍雷亚上。]

贵族甲

怎么样?

舍雷亚

一直下落不明。

埃利孔

冷静,先生们,冷静。还是维护维护表面吧。罗马帝国,就是咱们哪。假如咱们丢了脸面,帝国就要丢掉脑袋。现在还不到时候,啊,不到时候!首先,咱们去吃饭吧。咱们吃饱了,帝国就会更加健壮。

老贵族

这话说得对,不能务虚忘实,顾了虚影放跑猎物。

舍雷亚

我不喜欢这种局面。不过,这些年天下太平,形势好过头了。我们这位皇帝也太完美了。

贵族乙

是啊,他十分得体:做事一丝不苟,又没有经验。

贵族甲

嗳!你们到底怎么啦?为什么发出这种哀叹呢?什么也妨碍不了他保持原状啊。他爱德鲁西娅,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话又说回来,那毕竟是他妹妹呀。和自己的妹妹同床共枕,这已经够瞧的了。因为她死了,就把罗马搞得天翻地覆,这可就太过分了。

舍雷亚

话虽如此,我还是讨厌这种状况。他这次出走的意图,我一点儿也摸不清。

老贵族

是啊,无风不起浪嘛。

贵族甲

不管怎样,国家利益为重,不能允许一种乱伦的行为染上悲剧的色彩。乱伦嘛,可以,但是要谨慎。

埃利孔

要知道,乱伦,总免不了要引起流言蜚语。恕我冒昧打个比方,床板会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再说了,谁告诉您一准就是因为德鲁西娅呢?

贵族乙

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埃利孔

猜一猜呀。请听仔细了:不幸,就跟结婚一样,择偶结合,自己满以为是挑选别人,结果反而被别人选取。事情就是这样,谁也拿它没办法。我们的卡利古拉感到不幸,也许他连为什么不幸都不知道!他大概觉得自己受束缚,于是逃离了。换了我们,也都会像他那样干。喏,我就敢这么说,自己若是能选择父亲的话,恐怕现在我还没有出世呢。

[西皮翁上。]

第二场

舍雷亚

怎么样?

西皮翁

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昨天夜晚,就在这附近,有几个农夫好像看见他在狂风暴雨中奔跑。

[舍雷亚反身朝贵族们走来。西皮翁跟在他身后。]

舍雷亚

算起来,整整有三天了吧,西皮翁?

西皮翁

对。当时我就在场,还像往常那样,伴随他的左右。他朝德鲁西娅的遗体走去,用两根手指碰了碰,接着若有所思,在原地转圈儿,然后步伐缓慢地走出去。从那以后,到处找他也不见踪影了。

舍雷亚

(摇摇头) 这个年轻人,喜爱文学未免过分了。

贵族乙

在他这种年龄也不奇怪。

舍雷亚

然而,这不合乎他的身份。皇帝还当艺术家,这是不可思议的。当然了,这样的皇帝,我们也有过一两个。到处都会有害群之马。不过,其余的皇帝都识大体,能够忠于职守。

贵族甲

那样,天下就更加安宁。

老贵族

各守其责嘛。

西皮翁

怎么办呢,舍雷亚?

舍雷亚

毫无办法。

贵族乙

等等看吧。万一他不回来,那就必须有人替代他。我们当中,能当皇帝的大有人在。

贵族甲

我们人倒是不缺,只是缺乏个性。

舍雷亚

他人回来,头脑若是不正常了呢?

贵族甲

真的,他还是个孩子,咱们就来开导开导他。

舍雷亚

他若是听不进去道理呢?

贵族甲

(笑) 那好办!从前,我不是写过一篇论“改变”的文章吗?

舍雷亚

到了万不得已,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是希望没人打扰,安安静静地看我的书。

西皮翁

对不起,失陪了。

[西皮翁下。]

舍雷亚

他生气了。

老贵族

他是个孩子嘛。年轻人都心心相印。

埃利孔

心心相印不相印,他们反正都要老的。

[一名卫士上,说道:“有人在御花园里看见卡利古拉了。”众人下。]

第三场

[空场几秒钟。卡利古拉悄悄从左侧上。他神态异常,衣衫肮脏不堪,头发湿漉漉的,双腿沾满了泥水。他几次抬手捂住嘴。他朝镜子走去,一看见自己的影像,便停下脚步。他咕哝着说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话,随后又走到右侧坐下,双腿叉开,胳膊垂放在中间。埃利孔从左侧上,发现卡利古拉,就停在舞台左端,默默地观察他。卡利古拉扭过头去,瞧见埃利孔。冷场片刻。]

第四场

埃利孔

(从舞台另一端) 你好,卡伊乌斯 [1]

卡利古拉

(口气自然地) 你好,埃利孔。

[冷场。]

埃利孔

看样子你挺累吧?

卡利古拉

我走了很长的路。

埃利孔

对,你出去了很久。

[冷场。]

卡利古拉

要得到实在难哪。

埃利孔

得到什么呀?

卡利古拉

我想要的东西。

埃利孔

你想要什么?

卡利古拉

(始终自然地) 月亮。

埃利孔

什么?

卡利古拉

是的,当时我想要月亮。

埃利孔

哦!

[冷场。埃利孔走到他面前。]

要月亮干什么呀?

卡利古拉

还用问!……那件东西我没有哇。

埃利孔

当然没有了。现在呢,如愿以偿啦?

卡利古拉

没有,我未能得到。

埃利孔

这可真让人头疼。

卡利古拉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感到很累。

[冷场。]

卡利古拉

埃利孔!

埃利孔

嗯,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你是觉得我疯了。

埃利孔

你完全清楚,我从来不动脑子,也没有这份儿聪明。

卡利古拉

好,就算这样吧!其实,我并没有疯,甚至可以说,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明白。说来简单,我突然产生一种想法,想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停顿) 事物,就以现在这种状态,似乎满足不了我了。

埃利孔

这种想法也相当普遍。

卡利古拉

的确如此。然而,从前我就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 (始终自然地) 这个世界,就在目前这个状态下,是无法让人容忍的。因此,我想要月亮,或者幸福,或者永生,我想要的东西也许是荒唐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

埃利孔

这样推理站得住脚。不过,一般说来,人不可能坚持到底。

卡利古拉

(站起来,但口气依然随便地) 你一窍不通。正因为从来没有坚持到底,才一无所获。也许,只要遵循逻辑,有始有终就行了。

[他注视着埃利孔。]

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死掉一个女人,引起多少麻烦事儿!不对,不是这码事儿。不错,我好像还记得,我爱的一个女人,几天前死了。其实,爱情又怎么样呢?微不足道嘛。我向你发誓,她死了无所谓。她的死不过是一种真理的标志。这个真理让我感到,月亮是必不可少的。这一真理极其简单,极其明了,显得有点儿迂拙,但是很难发现,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埃利孔

这个真理,到底是什么呀,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扭过头去,语调平缓地) 人必有一死,他们的生活并不幸福。

埃利孔

(停顿片刻) 算了,卡伊乌斯,这个真理,大家处理得非常好。看看你的周围吧,有没有这个真理,他们都照样吃饭。

卡利古拉

(突然发作) 这就是说,我周围的一切,全是虚假的,而我,就是要让人们生活在真实当中!恰好我有这种手段,能够让他们在真实当中生活。因为,埃利孔,我知道他们缺少什么。埃利孔,他们缺乏认识,还缺乏一位言之有物的教师。

埃利孔

卡伊乌斯,听了我要对你说的话,不要见怪。不过,你首先应当休息一下。

卡利古拉

(坐下,平心静气地) 这不可能,埃利孔,今后永远不可能了。

埃利孔

这又是为什么?

卡利古拉

如果我睡大觉,谁给我摘月亮呢?

埃利孔

(沉默片刻) 这倒是个问题。

[卡利古拉显然很吃力地站起来。]

卡利古拉

你听,埃利孔。我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你要守口如瓶,把见到我这件事儿忘掉。

埃利孔

我明白了。

[卡利古拉朝出口走去,他又转过身来。]

卡利古拉

还有,从今往后,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埃利孔

我没有理由不照你说的办,卡伊乌斯。不过,我了解的事情很多,感兴趣的却很少。我能为你出什么力呢?

卡利古拉

帮我办不可能的事情。

埃利孔

我尽力而为吧。

[卡利古拉下。西皮翁和卡索尼娅上。]

第五场

西皮翁

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你没有看见他吗,埃利孔?

埃利孔

没有。

卡索尼娅

埃利孔,他出走之前,真的什么也没有对你讲吗?

埃利孔

我不是他的心腹,而是他的旁观者,这样更明智。

卡索尼娅

我求求你了。

埃利孔

亲爱的卡索尼娅,卡伊乌斯是个理想主义者,这是众所周知的。这就等于说,他还没有把事情看透。而我呢,早就看透了,因此,什么事儿我也不管。假如卡伊乌斯开始醒悟了,他有一颗年轻善良的心,是什么都要管的。那样一来,天晓得要使我们付出多大代价。哦,对不起,吃饭啦! (下)

第六场

[卡索尼娅疲倦地坐下。]

卡索尼娅

一名卫士看见他走过去。全罗马人到处见到卡利古拉。可是卡利古拉呢,事实上他只盯着自己的念头。

西皮翁

什么念头?

卡索尼娅

我怎么知道呢,西皮翁?

西皮翁

思念德鲁西娅?

卡索尼娅

谁说得准呢?他爱德鲁西娅倒是真的。昨天还紧紧搂在怀里的人,今天眼看着咽了气,也的确叫人肝肠寸断。

西皮翁

(胆怯地) 那你呢?

卡索尼娅

哦!我呀,我是他的老情妇。

西皮翁

卡索尼娅,一定要救他呀。

卡索尼娅

这么说,你爱他啦?

西皮翁

我爱他。他对我特别好。他鼓励我,说的那些话,有的我还记在心里。他对我讲过,生活不容易,但是世间还有宗教、艺术,还有别人对我们的爱。他不厌其烦地说,给别人制造痛苦,只能自误。他想要做一个公正的人。

卡索尼娅

(站起身)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她走向镜子,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除了我自己的身子,我从来就不信奉任何别的神灵。今天,我要祈求这个神灵保佑卡伊乌斯回到我身边。

[卡利古拉上。他发现卡索尼娅和西皮翁,犹豫了一下,想退出去。与此同时,贵族们和宫廷总管从对面上,他们戛然止步,一个个呆若木鸡。卡索尼娅回头看去。她和西皮翁跑向卡利古拉。卡利古拉摆摆手,制止住他俩。]

第七场

总管

(嗫嚅地) 我们……我们正找您呢,陛下。

卡利古拉

(声音短促而变调) 看到了。

总管

我们……也就是说……

卡利古拉

(粗暴地) 你们要干什么?

总管

我们担心,陛下。

卡利古拉

(逼近总管) 凭什么权利?

总管

嗯!哦…… (灵机一动,口齿麻利地) 是这样,其实您也知道,是国库的几个问题,需要您来处理一下。

卡利古拉

(禁不住一阵大笑) 国库?这倒是真的。唔,国库,这可是国家大事。

总管

当然了,陛下。

卡利古拉

(一直笑着,对卡索尼娅) 对不对,亲爱的?国库,非常重要吧?

卡索尼娅

不对,卡利古拉,这是个次要问题。

卡利古拉

嗳,这说明你是外行。国库,这个利害关系可不得了。全都关系重大!财政、公共道德、对外政策、军需装备和土地法令,告诉你吧,全都关系重大!罗马的兴盛和你的关节炎病痛,都是同等重要的。嗯!这些我都要过问。听我说几句,总管。

总管

我们都听着呢。

[贵族们走上前。]

卡利古拉

你对我忠心耿耿,对不对?

总管

(嗔怪的口气) 陛下!

卡利古拉

那好,我有一项计划,要交给你去办。我们分两个阶段打乱政治经济学。总管,我来向你解释……等贵族们出去再说。

[贵族们下。]

第八场

[卡利古拉在卡索尼娅身边坐下。]

卡利古拉

你仔细听着:第一阶段,所有贵族,帝国里凡是拥有财富的人,不管财富多少,一律照此办理,他们必须取消子女的财产继承权,并且当即立下遗嘱,将财产捐献给国家,不得有误。

总管

可是,陛下……

卡利古拉

我还没有让你讲话呢。我们将根据需要,随意列出一张名单,将名单上的人依次处死。根据情况,我们也可以改变名单的顺序,当然全凭我们怎么高兴了。然后,财产由我们继承。

卡索尼娅

(抽开身) 你怎么啦?

卡利古拉

(不动声色地) 其实,处决的顺序无关紧要。确切地说,处决每个人,都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因而也就丧失了重要性。况且,他们的罪过一个赛似一个。还要提醒你们注意:是直接窃取民财,还是往民用必需品的价格里偷偷塞间接税,两种手段全不道德,分不出高下。统治,就是掠夺,这是路人皆知的。当然,这也有个方式的问题。至于我,我要明火执仗地掠夺,这样,就会改变你们小本经营的方式。 (对总管,粗暴地) 你要立刻执行这些命令!今天傍晚,罗马全体公民必须签署遗嘱;外地公民,最迟一个月内签署。差人去宣布!

总管

陛下,您不明白这……

卡利古拉

好好听着,蠢货!既然国库重要,那么人命就不重要。这是一目了然的。凡是同你看法一致的人,既然把金钱看成一切,就不能不同意这种推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一钱不值。总而言之,我决定要遵循逻辑。既然我有这个权力,你们很快就会看到,这种逻辑要让你们付出多大代价。我要铲除自相矛盾者和矛盾。如果需要的话,我就先拿你开刀。

总管

陛下,我向您发誓,我的诚意,是没有问题的。

卡利古拉

我的诚意也是不容置疑的,你尽可相信好了。证据嘛,就是我赞同你的观点,把国库当成认真思考的问题。总之,你应当感谢我才是,因为我加入你的赌局,拿过你手中的牌赌博。 (停顿,平静地) 况且,我的计划简单明了,所以很高明,也就不容争辩。我给你三秒钟走开。开始数:一……

[总管急下。]

第九场

卡索尼娅

我真认不出来是你!这是开玩笑,对吧?

卡利古拉

不完全对,卡索尼娅,这是教育。

西皮翁

这是不可能的呀,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就是因为不可能啊!

西皮翁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卡利古拉

恰恰是因为不可能!问题就在于不可能,再确切点儿说,就是要使不可能变为可能。

西皮翁

然而,这场游戏可没有止境啊。这是疯子的消遣。

卡利古拉

不对,西皮翁,这是皇帝的特质。 (神情倦怠地仰身坐下) 我终于领悟了权力的用途。权力能给不可能的事情提供实现的机会。今天,以及今后的全部时间,我的自由再也没有止境了。

卡索尼娅

(悲伤地) 卡伊乌斯,我不知道这是否值得高兴。

卡利古拉

我也同样不知道。但是我却能推想,必须经历这个阶段。

[舍雷亚上。]

第十场

舍雷亚

听说你回来了,我祝愿你身体健康。

卡利古拉

我的健康谢谢你。 (停顿,突然地) 走开,舍雷亚,我不愿意见你。

舍雷亚

你这话真叫我感到意外,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用不着意外。我不喜欢文人,不能容忍他们的谎言。他们讲的话不是给自己听的。他们若是听听自己讲的话,就会明白他们一文不值,再也不会信口开河了。好了,到此为止,我讨厌假见证。

舍雷亚

我们就算说了谎,那也往往是不自觉的。我要申辩:不知者不为罪。

卡利古拉

谎言向来就没有清白的。你们的谎言抬高了人和物的身价,这正是我所不能宽恕你们的地方。

舍雷亚

我们想要在这世界上生活,就该为这个世界辩护。

卡利古拉

不必辩护了,诉讼辩论已经完结。这个世界并不重要,谁承认这一点,谁就赢得自由。 (站起身) 我憎恨你们,恰恰是因为你们不自由。在这全罗马帝国,唯独我自由。庆贺吧,你们终于有了一个教给你们自由的皇帝。走开,舍雷亚,还有你,西皮翁,友谊令我哑然失笑。去吧,向罗马人宣布,自由终于归还给他们了,而且随之而来就要开始一场巨大的考验。

[舍雷亚与西皮翁下。卡利古拉把头扭向一边。]

第十一场

卡索尼娅

你哭啦?

卡利古拉

对,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

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就算你爱德鲁西娅,同时你也爱过我,爱过许多别的女子啊。她这一死,你就跑到荒郊野外,跑出去三天三夜,回来就换了一副仇视一切的面孔,何以至此呢?

卡利古拉

(转过头来) 真糊涂,你怎么知道是德鲁西娅的缘故呢?你就不能想象,一个男子哭泣不是由于爱情,而有别的原因吗?

卡索尼娅

对不起,卡伊乌斯。不过,我是想弄明白。

卡利古拉

男儿弹泪,是因为事物不是原本应有的面目。 (卡索尼娅朝他走去) 不要过来,卡索尼娅。 (她后退) 唔,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卡索尼娅

我完全听你的。 (坐下) 人到了我这样的年龄,知道生活并不美好。可是,如果人世间有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增添新痛苦呢?

卡利古拉

你是理解不了的。增添痛苦又有什么关系?也许我能从中解脱呢。然而我感到,无名的东西从我身体往上升。我怎么对付呢? (转身对着她) 噢!卡索尼娅,早先我就知道人可能会陷入绝望,但并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含义。那时我同所有的人一样,认为这是一种心病。其实不然,倒是肉体受折磨。我感到皮肤灼痛,胸口、四肢也一样,还感到头脑空虚,一阵阵恶心。最不堪忍受的,是嘴里这股味道,细说起来,不是血腥味,不是腐尸味,也不是发烧时的苦涩味,然而这些味道全有。我只要蠕动一下舌头,就觉得一切变得一团漆黑,人也都令我厌恶了。要成为一个男子汉,该有多艰难,有多辛酸哪!

卡索尼娅

看来你应当睡觉,睡很长时间。应当听其自然,不要思考了。我守着你睡眠。等醒来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又恢复了它的味道。你运用自己的权力,去更好地爱那些还值得爱的东西吧。可能实现的事情,它应该有自己的机会。

卡利古拉

可是要这样,就必须睡大觉,就必须放任自流,这是不可能的。

卡索尼娅

人疲乏到了极点,才会产生这种想法。休息一会儿,双手就又恢复气力了。

卡利古拉

但是必须清楚手往哪里放。假如我不能改变事物的秩序,不能让太阳从西边升起,不能减轻人间的痛苦,不能使人免于一死,这只有力的手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这样惊人的权力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不行,卡索尼娅,如果我对这个世界不采取行动,那么我是睡觉还是醒着,也就毫无差异了。

卡索尼娅

可是,这是要和神平起平坐。真没见过比这还疯狂的念头!

卡利古拉

你也一样认为我疯了。其实,神又算什么,我为什么要和神平起平坐呢?今天,我竭尽全力追求的,是超越神的东西。我掌管起一个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不可能者为王。

卡索尼娅

让天空不成其为天空,让一张美丽的脸变丑,让一个人的心变得麻木不仁,这种事儿你办不到。

卡利古拉

(越来越激昂) 我要让天空和大海浑然一体,要把美和丑混淆起来,要让痛苦迸发出笑声!

卡索尼娅

(站到他面前,哀求地) 世上有好与坏,有伟大与卑下,也有正义和非正义之分。我敢肯定,这一切是不会改变的。

卡利古拉

(仍然冲动地) 我就立志改变这种状况。我要将平等馈赠给本世纪。等到一切全被拉平了,不可能的事情终于在大地上实现,月亮到了我的手中,到了那时候,我本身也许就发生了变化,世界也随我而改变了,人终于不再死亡,他们将幸福地生活。

卡索尼娅

(高叫一声) 你不能否认爱情!

卡利古拉

(发作,声调狂怒地) 爱情,卡索尼娅! (他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我懂得了爱情是微不足道的。还是那家伙说得有道理:国家金库!你听得一清二楚,对吧?一切都以此为开端。啊!现在,我终于要生活啦!生活,卡索尼娅,生活,就是爱的反面。现在,是我这样对你讲,是我邀请你参加一场毫无节制的欢宴,出席一场全面的诉讼,观赏最精彩的演出。因此,我需要有人,有观众,有受害者,有罪犯。

[他扑向大锣,开始敲起来,不住手地敲,锣点越来越密。]

卡利古拉

(一直敲锣) 将罪犯押上来。我需要罪犯。他们全都有罪。 (一直敲锣) 听我命令,将判处死刑的罪犯押上来。公众,我要有我的公众!法官、证人、被告,审理之前就统统判罪!啊!卡索尼娅,我要让他们开开眼,看看这个帝国唯一自由的人!

[在锣点声中,宫殿渐渐充满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片人语声、武器撞击声、轻重脚步声。卡利古拉哈哈大笑,不停地敲锣。几名卫士上,随即又下去。]

卡利古拉

(边敲边说) 你,卡索尼娅,你要听从我的吩咐,要自始至终协助我。会有好戏看的,发誓帮助我,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

(失去常态,在锣点声中说) 我用不着发誓,因为我爱你。

卡利古拉

(继续敲锣) 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办?

卡索尼娅

(同上) 全照办,卡利古拉,你住手吧。

卡利古拉

(继续敲锣) 你要残酷无情。

卡索尼娅

(哭) 残酷无情。

卡利古拉

(继续敲锣) 你要心如铁石。

卡索尼娅

心如铁石。

卡利古拉

(继续敲锣) 你也要忍受痛苦。

卡索尼娅

对,卡利古拉,可是,我会发疯的。

[贵族们上,见状瞠目结舌。宫廷侍从同时上场。卡利古拉敲了最后一下,举起锣槌,转过身去,招呼他们。]

卡利古拉

(神态失常) 全都过来,靠前来,我命令你们上前来! (跺脚) 是皇帝叫你们走近前! (众人心惊胆战地向前移步) 快点儿过来。现在,卡索尼娅,你也过来。

[他拉起她的手,把她领到镜子前,用锣槌狂乱地摩擦光滑镜面上的一个形象。]

卡利古拉

(哈哈大笑) 你瞧,什么也没有了。记忆不存在了。所有面孔都逃开了!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留下来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再靠前点儿,你瞧。你们都上前来,瞧一瞧吧!

[他挺立在镜前,摆出发狂的姿势。]

卡索尼娅

(恐惧地看着镜子) 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变了声调,指头戳在镜子上,突然定睛凝视,欢呼一声。]

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

——幕落

[1] 卡伊乌斯:卡利古拉名字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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