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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河南碑刻谈古代石刻书法艺术

最近,我国应日本的邀请,选择河南省保存着的汉画像石和古代碑刻的部分拓本,到日本展出。这些都是具有代表性的精美作品。现在就其中碑刻部分谈一谈古代的石刻书法艺术。

石刻文字,是中国历史文化中的一大宗宝贵遗产。在中国的古代石刻文字中,碑志占了绝大多数。人们常常统称为“碑刻”。这种碑刻遍布全国各个地区,从中原腹地到遥远的边疆,几乎没有哪一个省、区没有的。

这些古代的碑刻,绝大多数是历代封建统治者按照他们的需要而写刻的。它们的内容,我们自然需要批判地对待。但是,它们也保存了不少有价值的古代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的历史资料。更普遍为人重视的,是由这些碑刻保留下来的极其丰富的古代书法艺术。我们试看宋代欧阳修的《集古录》,这是古代著录金石最早的一部书,其中固然谈到了有关史事、文辞等方面,但有很多处是涉及书法的。又如清末叶昌炽的《语石》,是从种种角度介绍古代石刻的一部书,其中谈到时代、地区、碑石的形状、所刻的内容、书家、字体以及摹拓、装裱,可称详细无遗了。但在卷六的一条中,作者说:

吾人搜访著录,究以书为主,文为宾……若明之弇(yǎn)山尚书(王世贞 )辈,每得一碑,惟评骘(zhì)其文之美恶,则嫌于买椟还珠矣。

篆书

隶书

草书

真书

可见他收藏石刻拓本的动机,仍然是从书法出发的。

中国自商周至现代,各种书法一直在发展、变化、革新、进步。从形式方面讲,有篆、隶、草、真、行种种字体。在艺术风格方面,各个不同时代乃至各个不同的书家又各有其特点,这便构成了书法艺术史上繁荣灿烂的局面。可是,由于年代的久远,这些书法的真迹存留到今天的已经极少,有些只有从一些碑刻中才能见到它们的面目。所以,碑刻不但是珍贵的历史文物,而且是一座灿烂夺目的艺术宝库。

特别值得提出:在看碑刻的书法时,常常容易先看它是什么时代、什么字体和哪一书家所写,却忽略了刻石的工匠。其实,无论什么书家所写的碑志,既经刊刻,立刻渗进了刻者所起的那一部分作用(拓本,又有拓者的一部分作用)。这些石刻匠师,虽然大多数没有留下姓名,却是我们永远不能忽略的。

行书

古代碑刻的写和刻的过程是:先用朱笔写在石面上(因为石面颜色灰暗,用朱笔比较明显),称为“书丹”;然后刻工就在字迹上刊刻。最低的要求是把字迹刻出,使它不致磨灭;再高的要求便要使字迹更加美观。因此,书法有高低,刻法有精粗,在古代碑刻中便出现种种不同的风格面貌。这种通过刊刻的书法,一般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注意石面上刻出的效果,例如方棱笔画,如用毛笔工具,不经描画,一下绝对写不出来。但经过刀刻,可以得到方整厚重的效果。这可以《龙门造像》为代表。一种是尽力保存毛笔所写点画的原样,企图摹描精确,做到“一丝不苟”,例如《升仙太子碑额》等。但无论哪一类型的刻法,其总的效果,必然都已和书丹的笔迹效果有距离、有差别。这种经过刊刻的书法艺术,本身已成为书法艺术中的另一品种。它在书法史上,数量是巨大的,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

河南地区,是殷、东周和后来的东汉至北宋王朝的政治文化中心,这里留下的碑刻也是比较丰富的。按碑刻的种类,随着它的内容和用途,本有多种,但其中主要以碑铭、造像记、墓志铭为大宗。下面所谈河南地区自汉至元的各体书法,即从笔写与刀刻结合的效果来考察。所举的例子,也涉及展品以外的碑刻。

古代碑志,在元代以前都是在石上“书丹”,大约到元代才出现和刻帖方法一样的写在纸上、摹在石上,再加刊刻的办法。古代既然是直接写在石上,那么原来的墨迹和刻后的拓本便永远无法对照比较了。相传曹魏《王基碑》当时只刻了一半就埋在土中,清代出土时发现另一半还是未刻的朱笔字迹,这本是极好的对照材料。但即使这半个碑上朱书字迹幸未消灭,也仍然不能代替其他石刻的比较研究。所以我们今天做这方面的研究,只好就字体风格相近的古代墨迹和石刻作品来比较了。

在河南的碑刻中,篆、隶、草、真、行五种字体都各有精品。下面试按类做初步的评述:

[北魏]《龙门二十品·始平公造像记》 刻于河南洛阳龙门古阳洞北壁

[北魏]《龙门二十品·法生造像》拓片 现藏洛阳碑志拓片博物馆

选自秦代《峄山刻石》

篆类中所谓“蝌蚪”一体,原是“古文”类手写体的,它的点画下笔重,收笔尖,这在《正始石经》中的“古文”一体表现得最突出。但我们从近代出土的许多殷代甲骨、玉器上朱笔、墨笔书写的字迹和战国竹简上墨写的这类“蝌蚪”字迹来比较,不难看到《正始石经》上的“古文”笔法的灵活变化方面,当然有不如墨迹的地方,但每字之间风格是那么统一,许多尖锋的笔画,刻在碑石上,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和捶拓磨损,仍然不失其风度,这不能不使我们钦佩这些写者和刻者手法的精妙。

至于“小篆”一体的特点,在于圆转匀称。它的点画,又多是一般粗细。写的碑版中,似乎不易表现什么宏伟的气魄,其实却并不如此。例如《袁安碑》,即字形并不写得滚圆,而把它微微加方,便增加了稳重的效果。这种写法,其实自秦代的刻石即已透露出来,后来若干篆书的好作品,都具有这种特点。像《正始石经》中小篆一体,也是如此。后来的不少碑额、志盖,这种特点常常更为突出。河南石刻中还有特别受人重视的一件篆书,即是李阳冰 所写《崔祐甫墓志盖》。李氏是唐代篆书大家,被人称为可以直接秦代李斯笔法的。唐人贾耽题李阳冰碑后云:

(李)斯去千载,(李阳)冰生唐时,冰今又去,后来者谁?后千年有人,吾不得知之;后千年无人,当尽于斯。呜呼郡人,为吾宝之!

[唐]李阳冰《崔祐甫墓志盖》 现藏河南博物院

释文:有唐相国赠太傅崔公墓志铭。

[三国·魏]《三体石经》“尚书·多士篇”拓本 碑存中央美术学院图书馆

可见他的篆书在当时声价之高。但他传世的篆书碑版,多数已经磨损或经翻刻。这件崭新的志盖,却是光彩射人的,笔法刀法都十分精美。传世李阳冰的篆字,以福州《般若台题名》为最大,以张从申书《李玄静碑》中“李阳冰篆额”款字一行为最小,至于北宋的《嘉祐二体石经》,里边“小篆”一体,和《李碑》那几个字大小相等,而它的气势开张,并不缩手缩脚,这比之李阳冰,不但并无逊色,而且是一种新的境界。《嘉祐二体石经》中篆书中有章友直 所写的一部分,我们再拿故宫所藏唐人《步辇图》后章氏用篆书所写的跋尾墨迹来比,更觉得石刻字迹效果的厚重。从前讲书法的人,常常以为后人赶不上前人,现在从《袁安碑》《崔祐甫墓志盖》到《宋石经》来看篆书的发展,分明见到后者未必逊于前者。对旧时代的评书观点,正是一个有力的反驳。同时也算给那位贾耽一个满意的答复,即“后千年有人”!

[唐]阎立本《步辇图》 现藏故宫博物院

《步辇图》章友直篆书释文:

太子洗马武都公李道志
中书侍郎平章事李德裕
大和七年十一月十四日重装背。
贞观十五年春正月甲戌,以吐蕃使者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禄东赞是吐蕃之相也。太宗既许降文成公主于吐蕃,其赞普遣禄东赞来逆,召见顾问,进对皆合旨。诏以琅邪长公主外孙女妻之。禄东赞辞曰:“臣本国有妇,少小夫妻,虽至尊殊恩,奴不愿弃旧妇。且赞普未谒公主,陪臣安敢辄取?”太宗嘉之,欲抚以厚恩,虽奇其答,而不遂其请。
唐相阎立本笔
章伯益篆

[东汉]佚名《孔宙碑》拓本(局部) 碑存曲阜汉魏碑刻陈列馆

隶书,最初原是小篆的简便写法。把圆转的笔迹,改成方折。原来连续不断处,大部分拆开;再陆续加工。点画都具备了固定的样式和轻重姿态,这便是今天所见的“汉隶”。河南原有许多汉碑,像《孔宙碑》《韩仁铭》等,常为书家所称道,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出土的《张景碑》从书法艺术水平上讲,实属“后来居上”。按汉隶字体的点画,多是在定型中有变化,因字立形,并没有死板的写法,又能端重统一。今天我们看到的汉代简牍墨迹极多,也有许多和某些碑刻字体一致的,但它们之间的艺术效果,终究是有所不同的。往下看去,曹魏时的《受禅表》《上尊号碑》等,便渐趋方整,变化也比较少了。这大概是因为这个时期日常通用的字体,已渐渐进入真书(又称“今隶”“正书”“楷书”)的领域,汉隶是在特定的场合应用的,所以也是作为一种特定的字体来书写的。到了晋代人所写汉隶字体,又有变化,大的像《三临辟雍碑》,小的像《徐义墓志》那一类的晋隶,虽然笔画比较灵活,但似用一种扁笔所写,这大概是为了达到某种效果而改制了书写工具。到了唐代,隶体出现了一次大革新,它的点画尽力遵用汉碑的笔法,要求圆润而有顿挫。结字比汉隶稍微加高,多数成为正方形。在用笔和结体上,都成为唐隶的特有风格。后世喜好“古朴”风格的,常常轻视唐隶。但一种字体,随着时代的变迁,是不能不变的。自汉代以后,各时代都有新的探索。从具体的作品看,也有较优较差的不同。唐代人用隶书体,是使用旧字体,但能在汉隶的基础上开辟途径,追求新效果,不能不说是一种创新。我们试看徐浩写的《嵩阳观碑》和他的儿子徐珙写的《崔祐甫墓志》,这些碑和志的书法就给人以整齐而不板滞、庄严而又姿媚的感觉。如果按汉隶的尺度来要求唐人,当然不会符合,但从隶书的发展来看,唐隶毕竟算是一种创造。

草书原有“章草”“今草”之分。“章草”是汉代人把当时的隶书简写、快写而成的。“今草”是晋代以来的人逐步把“真书”简写、快写而成的。章草不但字形结构和点画姿势与今草有不同,而字与字之间常常独立而不牵连,也是章、今差别中的一种突出的现象。

草书到了唐代,已是今草的世界,唐人写章草本来只是模拟一种古体罢了。河南的《升仙太子碑》却有出人意表的现象。首先,用草体写碑文,在这以前是没有的,它是一个创例。其次,这碑上的草字从偏旁结构到点画形态都属于今草的范畴,而从前却有人误认它为章草,或说它有章草笔法,这是为什么呢?按这个碑文有横竖方格,每字纳入格中,因而字字独立,并无牵连的地方,便与章草的体势十分接近。再次是字形尺寸比一般简札加大,又是写碑,用笔就更不能不特加沉重。最后看到刻工刀法的精确,每笔起伏俱在,拓出来看,白色一律调匀,那些光滑石面上墨色浓淡不匀的痕迹一律改观。我们试把日本保存着的唐代贺知章草书《孝经》和这个碑中字迹相比,可以看出二者之间是多么相似。但《孝经》的艺术效果却远远不如碑字的雄厚。这固然由于《孝经》字迹较小,墨色浓淡不匀,而碑字既大,又经刻、拓,所以倍觉醒目。可见刻工的作用,不能不列入每件碑刻艺术品的成功因素之内。

[唐]武则天《升仙太子碑》拓本 碑存河南洛阳缑山

真书是从隶书演变来的。结构比隶书更加轻便,点画比隶书更加柔和。从较繁密的笔画中减削笔画,也非常方便,而其形体并不因减笔而有所损伤。端庄去写,便是真书;略加连贯,便是行书。在如此优越的条件下,真书一体从形成后直到今天,一直被用作通行的字体。

真书的艺术风格,每个时代都有不同,但在它作为一种特定的文字形态也就是一种“字体”来讲,成熟约在晋唐之间。

这种字体的艺术风格的发展,大体有两大阶段,一是南北朝到隋,一是唐代和以后。前一时期,真书的结构写法,逐步趋于定型,例如横画起笔不向下扣,收笔不向上挑等。但这时究竟距离用隶书的时间尚近,人们的手法习惯以至书写工具的制作方法上,都存留前代的影响较深,所以虽然是写真书,而这种真书字迹中往往自然地含有隶书的涩重味道,甚至还有意无意地保存着某些隶书笔画。我们仔细分析它们的艺术结构,是常常随着字形的结构而自然地来安排笔画的,例如哪边偏旁笔画较多,便把它写密一点。并不把一字中的笔画平均分配,所以清代邓石如形容这类结体说:“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我们又看到北碑结字常把一个字的重心安排偏上,字的下半部常使宽绰有余,架势比较庄重稳健。再加上刻工刀法的方整,又增添了许多威严的气氛。这在北魏的碑铭墓志中是随处可见的。例如《嵩高灵庙碑》《元怀墓志》《元诠墓志》《龙门造像》以及宋代重摹的《吊比干文》等,都可以充分地说明这一点。

[唐]贺知章《草书孝经》(局部) 现藏日本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

[北魏]《嵩高灵庙碑》(局部) 碑存河南登封嵩山中岳庙

[汉]青玉鼻钮“田莞”印 现藏故宫博物院

[汉]青玉兽钮“刘先臣”印 现藏故宫博物院

[三国]铜瓦钮“立义行事”官印 现藏故宫博物院

在清朝中叶以来,许多书家由于厌薄“馆阁体”的书风,想从古碑刻中找寻新的途径,于是群起研习北朝书法,特别是北魏的书法。包世臣 著《艺舟双楫》更做了大力的鼓吹。当时古代墨迹发现极少,大家所能见到的只有碑刻,于是有人在北碑中经过刀刻的笔画上寻求“笔法”。例如包世臣在《艺舟双楫·述书上》里记述他的朋友黄乙生 的话说:“唐以前书,皆始艮终乾,南宋以后书,皆始巽终坤。”我们知道古代把“八卦”配合四方的说法是西北为乾,东北为艮,东南为巽,西南为坤。这里说“艮乾”,不言而喻是代表四角中的两个角,不等于说从东到西一条细线。譬如筑墙,如果仅仅筑一道北墙,便只说“从东到西”就够了,既然提出“艮乾”,那么必是指一个四方院的墙。这不难理解,黄氏是说,一个横画行笔要从左下角起,填满其他角落,归到右下角。这分明是要写出一种方笔画,但圆锥形的毛笔,不同于扁刷子,用它来写北碑中经过刀刻的方笔画,势必需要每个角落一一填到。这可以说明当时的书家是如何地爱好、追求古代刻石人和书丹人相结合的艺术效果。这种用笔方法的尝试,在包世臣的字迹中表现得还不够明显(黄乙生的字迹,我没见过),到了清末的陶浚宣、李瑞清等可说是这种用笔方法的实行者。后来有不少人曾对于黄乙生这种说法表示不同意,认为北朝的墨迹与刀刻的现象有所不同。但我们知道,某一个艺术品种的风格,被另一个艺术品种所汲取后,常使后者更加丰富而有新意。举例来说:商周铜器上的字,本是铸成的,后人把它用刀刻法摹入印章,于是在汉印缪(móu)篆 之外又出了新的风格。又如一幅用笔画在纸上的图画,经过刺绣工人把它绣在绫缎上,于是又成了一种新的艺术品。如果书家真能把古代碑刻中的字迹效果,通过毛笔书写,提炼到纸上来,未尝不是一种新的书风。同时我们试看今天见到的北朝墨迹,例如一些北朝写经、北魏司马金龙墓中漆屏风上的字迹,以及一些高昌墓砖 上的字迹,它们的笔势和结体,无不足与北碑相印证,但从总的艺术效果看,那些墨迹和碑刻中的字迹,给人的感受毕竟是不同的。

[南北朝]佚名《瘗鹤铭》何绍基旧藏水拓本(局部) 现藏国家图书馆

[东晋]王羲之《黄庭经》赵孟旧藏宋拓“心太平本”(局部) 现藏日本五岛美术馆

[明]祝允明《东坡记游卷》(局部) 现藏辽宁博物馆

这里附带谈一下拓本的效果问题。我们知道,石刻必用纸墨拓出才能更清楚地看出字迹,那么一件碑刻除书者、刻者的功绩外,还要算上拓者和装裱者的功绩。至于古代石刻因年久字口磨秃,拓出的现象,又构成另一种艺术效果。世行影印清代杨澥(xiè)旧藏的《瘗(yì)鹤铭》有何绍基 题识二段说:“覃溪(翁方纲) 诗云:‘曾见黄庭肥拓本,憬然大字勒崖初。’此语真知《鹤铭》,亦真知《黄庭》者。”按《黄庭经》字小而多扁,《瘗鹤铭》字大而多长,笔势也并非一路,翁、何二人何以这样比例?拿这两种拓本对看,也就憬然而悟,何氏所谓“真知”,只是真知它们同等模糊而已。明代祝允明 、王宠 等所写的小楷,即是追求一些拓秃了的“晋唐小楷”帖上的效果,因而自成一种风格。这些是古石刻在书写、刊刻之外,因较晚的拓本而影响到书法艺术创作和评论的一个例子。

到了唐代,真书风格渐趋匀圆整齐,在艺术结构上,疏密渐匀,上下左右也常以匀称为主。每个点画,出现有意地追求姿媚的现象。行笔更加轻巧,往往真书中带有行书的顾盼笔势。清末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特别提出“卑唐”一章,大约是嫌唐人书法的“古朴”风格不如北朝。但事物是发展的,唐人的真书我们无法否认有它的新气象。河南的碑刻中,如《伊阙佛龛记》的方严,《夏日游石淙诗》的爽利,《少林寺碑》的紧密,《八关斋记》《元结墓碑》的浑厚,如此等等,各有特殊的境界。回头再看北朝的字迹,又觉得不能专美于前了。

宋代的真书,除某些人的个人风格上有所不同外,大体上并未超出唐人的范围。但也不是没有新风格出现。例如《大观圣作碑》,把笔画非常纤细的“瘦金体”刻入碑中。与“大书深刻”恰恰相反,然而它却能撑得起碑面,并不觉得单薄,这固然由于书法的笔力健拔,而刀法的稳准深入也有绝大关系。

至于行书,自唐代僧怀仁所谓“集王羲之书”的《圣教序》出来以后,若干行书作品都受它的影响。即唐人“自运”的行书,也同样具有这种格调。这里如褚庭诲 写的《程伯献墓志》便可算是唐代一般行书的代表。到宋代“集王”行书成了御书院书写诏令、官告的标准字体,被称为“院体”。于是苏米一派异于“集王”的字体,便经常出现在宋代碑刻中,也可以说是一种革新和对“院体”熟路的否定。

至于刻法刀工,到了唐宋以来比唐以前也有新的发展。刻工极力保存字迹的原样,如有破锋枯笔,也常尽力表现。当然这种表现方法与后世摹刻法帖来比,还是比较简单甚至可说是比较粗糙的,但从这点可以看到刻碑人的意图,是怎样希望如实地表现字迹笔锋的。所以唐宋碑中尽管有些纤细笔画的字迹,例如《大观圣作碑》,虽经八百多年的时间,却与古碑面磨损一层的例如隋《常丑奴墓志》旧拓本那种模糊效果绝不相同,这不能不说是刻法的一大进步。虽然说刻法这时注意“存真”,但我们如果把唐人各种墨迹和碑刻拓本来比,它的效果仍然不尽相同,这在前边草书部分里已经谈到。唐人真书流传更多,如果一一比较,真有“应接不暇”之感,现在举一件新出土的唐《程伯献墓志》来看。书者褚庭诲的字迹,我们除了在《淳化阁帖》 中见到几行之外,这是一个新发现。这种行书体和旧题所谓《柳公权书兰亭诗》非常相似。但《兰亭诗》写在绢上,笔多燥锋,它的轻重浓淡处我们是一目了然的。而这个墓志刻本,当然无法表现燥锋,也不知褚氏原迹有没有燥锋,但志石字迹在丰满匀圆中却仍然表现了轻重顿挫。由此知道不但唐代书人写行书是非凡地擅长,而且唐代石工刻行书也是异常出色的。只要看怀仁的《圣教序》、李邕的《李思训碑》以至这个《程伯献墓志》等,便可以得到充分的证明。

最后略谈北宋的《十善业道经要略》和《嘉祐石经》中的真书部分,写的字体横平竖直,刻的刀法也方齐匀整,这种写法和刻法的风格,已开了“宋版书”的先路,这是时代风气所趋,也不妨说宋代刻书曾受这种刻碑方法影响。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到今天每日印刷若干亿字的“宋体字”,是怎样从晋唐真书中发展而来的,这也是字体、书法的发展史上一项重要的资料。

从右向左:《淳化阁帖·唐·褚庭诲〈辞奉帖〉》《淳化阁帖·唐·薛稷〈孙权帖〉》 现藏日本早稻田大学 cPZFWPuh0YjKhTt+Cwy9H9Ybvy8unjxfFJtgC1A/x7OMpxaZC+SfXq1iQS5wmoX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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