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在现代社会中是扭曲着的。书法作为生命所散发出的光辉,曾经如春风般吹过的安静。而在现代的教育体系中,书法的地位在扭曲,例如香港的大学中,书法在设计系;在中国的研究生书法教育中,书法在视觉设计系。书法的存在感也变了,书法成为很多老年人无聊之时打发时光之事。
这些问题促使我们去思考:现代社会中如何定位书法?如何定义书法?
数字时代带来的高像素、高保真虽然使物象得以保存,但是人与物的温度与真实消失了。一切都追求表面的技巧和视觉冲击,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亲切、感动、安静等消失了。书法、音乐、绘画等艺术形式都是如此。
古代的诗人、书法家、官僚是一体的。“字如其人”也包含了古代官员,尤其是文官,都是从文人中选拔的。很多著名官员都是著名的文学家。因此,书法和诗歌不仅是一种艺术创造型式、自我升华的方式,同时也是一种政治方式、行政手段。例如治水都江堰的李冰父子,其成就以碑文的形式被刻画下来,就是通过书法流传后世。
古人的字帖有很多令人感动的地方,可以还原成生命本真的状态,体现出人与人生命之间的交流,而不是追求单纯的技巧。时至今日,它们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字帖,而是成为“圣物”,带着生活和自然的温度。看《枯树贴》,甚至可以闻到弥漫出的茶香;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的深沉悲怆、慷慨激昂之情跃然纸上;张旭的草书洋溢着酒与书联袂狂欢的沉醉。
书法是多种文化融合的,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因而丰富多彩,同时自然真实。
学古代的艺术并不是反对现代性或者倒退回过去,学习诗歌或者书法同样如此。学古人的字和诗歌是吸取他们灵气以及不同时代的精华。
现在的我们是幸福的,物质需求基本满足之后,高级的生活方式渐渐回归,我们仍然有大量的传统文化值得继承。和金钱相比,传统文化中诗歌、书法是中国古人留给我们今人的一笔巨大的财富,而且是免费的财富。例如虎豹之气的继承和学习。黄庭坚说“谢公文章如虎豹,如今斑斑在儿孙”。但是这种虎豹之气在遗传基因中没有得以继承,现在多是“硕鼠”。现代文明中虎豹之气消逝,大数据时代以鼠标涵盖一切。各国选举都是在“鼠类”中选一个“硕鼠”,以国民生产总值、就业率等数据说话,缺乏了古代统治者的虎豹之气。另一方面,我们也被“虎豹”所追,希望逃离某种状态。通过黄山谷的诗歌,我们会思考黄庭坚的“虎豹”,想要恢复这种虎豹之气,完善自己的躯体。通过黄山谷的书法练习,获得虎豹之气融入自己的灵魂,作为黄山谷的虎豹的化身,以这样一种当代性的存在方式恢复。
书法反映了很多自然的东西和状态。我们在研究书法的流动性的时候,也是在观看公孙大娘剑器之舞,观察风如何吹草、柳树如何动,观察蛇如何动,观察“屋漏痕”干涸的痕迹。这是书法现代性很容易被忽略的部分。工业文明的视觉设计可以扩大书法的功能,这是现代性带来的优势,我们不能抹杀其对现代书法的作用,但诗歌和书法如果没有自然的这一面,只有工业文明的视觉设计的冲击和记忆,必然失去很大的价值。
回归书法根本的东西:写。书法是写出来的,而不是做出来的。古人通过书写保留诗歌内容与形式的对应关系。
“字如其人”,如果我们放弃了从书法的角度理解我们作为人的存在感和存在方式的时候,我们失去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途径。我们不该只认为实用性的东西才是当代性的。我们可以不写诗,不写书法,但是我们要了解诗歌和书法作为生命存在隐藏和传递的信息。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说,“读诗的人一定比不读诗的人这一生更幸福。”这个幸福当然不是消费时代与金钱相关的幸福。今天的我们很难说,我是幸福的。我们误解了幸福。我们对幸福的误解是我们在追求的过程中丢弃了“神”的“口信”,这个口信是什么?可能就是诗歌,就是书法。
诗书兼善是古代文人的必备素养,诗人和书法家的身份是共存的。只是一方面的成就太大盖过了另一方面的成就,例如李白、杜牧均写得一手好书法;王羲之、黄庭坚均为一流的文学家。但是现在的文人离书法越来越远,而很多书法大家缺乏基本的诗文素养。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之树并蒂而生的绚烂之花,诗歌和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好的载体。书法以诗歌为最佳书写对象,诗歌以书法为最佳表现形式,在意境营造方面互为倚重并且都与现代生活联系紧密。然而曾经传递着文人学士的理想情怀,描绘着自然生活的静谧安闲的诗歌和书法,在现代社会都面临着困境。
当代性消解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失去了温度,失去了很多情感体会。
人文和科技是相辅相成的,现代过分强调科技而丢失人文。我们急需人文性去弥补科技的不足。
书法需要从图像时代退回到讲究词翰双美,豪情迸发的诗意。
当然我们不是要反对现代性,只是说通过诗歌和书法将百年前、千年前古人的生命、气息、呼吸、温度汇集,通过学习他们的诗歌和书法,培养人的品格,最终诗意地栖居于日常生活中。
(苏州大学文学院2016级研究生王梦听课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