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俗是在自己固有的客观环境、生活状况以及赖以生存的首要的物质生产活动中,逐步形成的。
中国的十二生肖,即人们所生年的十二属相的萌生,生动地说明了这个问题。尼克松首次访华后,民间流传了尼克松给郭沫若猜谜的传说。尼克松听说郭沫若是中国当代的大才子,便有心在会面时考考他是否货真价实。在一次宴会上,尼克松见到了郭老,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并说:“听说先生是中国大才子,我现有一道谜,请先生猜猜。‘有十二样东西,分给十亿中国人,每个人要有一份’,这是什么?”郭老笑了,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个嘛,每个中国人都知道,十二生肖。”这个传说诙谐、幽默。它从一个侧面告诉我们,人的生年属相,是我们的国俗。每个中国人都知道生肖,每个中国人都有自己的属相。当你降临人世间,相应的年份,便有相应的十二种动物之一与你相配,而不管你本人愿意不愿意。在中国,十二生肖是民间流行的计算出生年份的方法。可是,为什么要用十二种动物来匹配呢?又为何用这些动物,而不用另一些动物,例如猫呢?为什么德行不佳者老鼠,不仅榜上有名,而且名列榜首呢?生肖的习俗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一连串的疑惑,成了自古以来中国文化研究上的一大谜案。
十二生肖与每个中国人有关,它的谜,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兴趣。在民间,有众多的传说解说生肖中的一个个谜。而对每个谜,又有多种异文。譬如,为什么没有猫,老鼠为何为大?有一则民间传说讲:玉皇大帝要给十二种动物排次第,派猫去通知其它十一种动物,中间没有老鼠。老鼠偷听到了猫对牛的传话,便先下手为强,偷偷地第一个到天宫报到。糊里糊涂的玉皇大帝,见老鼠应卯,也不辨真伪,当下排在第一位。第一个被通知的牛反而成了老二。猫给其它动物一个个传话完毕,赶到天庭,十二个座位已排完,没有了它的位子,故十二生肖老鼠成了老大,反倒没了猫。从此,猫与老鼠结下了大仇,一见老鼠,猫就要追咬,置其于死地。这是民众的解释,一些学者则另辟蹊径,以期作出圆满的结论。
宋·洪巽撰《旸谷漫录》认为动物的形态决定了它们的次序,古人一昼夜分为十二时辰,“子、寅、辰、午、申、戌俱阳(阳性地支),故取相属之奇数以为名,鼠、虎、龙、猴、狗皆五指,而马,单蹄也;丑、卯、巳、未、酉、亥俱阴(阴性地支)故取相属之偶数为名,牛、羊、鸡、猪皆四爪,兔两爪,蛇两舌也。”也就是说,生肖是根据这些动物足趾的奇偶数排列入选的。老鼠前足四趾,后足五趾,体态奇、偶皆具,颇为特殊,故在第一位,依次是牛(四趾)、虎(五趾)、兔(四趾)、龙(五趾)、蛇(无趾舌偶)、马(单蹄)、羊(四趾)、猴(五趾)、鸡(四趾)、狗(五趾)、猪(四趾)。明·朗瑛则依据动物出没的活动时间作推论,他在《七修类稿》中认为:昼夜中,子时,老鼠最活跃,“子”同鼠搭配;丑时,牛吃足了草,准备清晨出来耕地,所以“丑”就同牛搭配;寅时,老虎最凶猛,所以“寅”同虎相配;清晨五时后,月华还在照耀大地,故“卯”时与月宫玉兔相连;辰时,恰是群龙行雨之时,“辰”就属龙了;巳时,蛇不在路上游动,不会伤人,如此,“巳”时属蛇;午时,阴气即将产生,由于马是“阴”类动物,“午”时就归马;未时,羊吃此时的草,不会影响草的生长,故“未”时归羊;申时,猴子喜欢叫唤,故让猴与“申”时搭配;酉时,鸡开始归窝,酉时就属鸡;戌时,狗开始看守门户,所以“戌”时与狗相联系;亥时,万籁俱寂,猪睡得最熟,就把“亥”时送给了猪。这些论析,从动物的体态习性出发,探寻它们与时辰的联系,似有一定道理,但又没有说清为什么时辰要用动物来相配?此外,论述中渗透的阴阳五行之说,又使十二生肖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十二生肖的习俗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又为何是如此模样?我们把它放回先民生产、生活实践中再度曝光就可显出它的真容。十二生肖,这是我们先民在中华大地上与天地、禽兽争夺生存权利的产物。它是先民借用自己熟识的动物称谓,来命名、计时,标记出生年月的综合性民俗事象。
其间的习俗观念不是单一的,主要由生肖习俗和十二计数习俗合成。我们先看生肖。以动物命名人的属相,是在我们先民与这些动物有了密切关系,关联到我们先民生命存在的首要前提下逐步形成的。马克思在探索人类文化意识生成的历史中指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同时这也是人们仅仅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要进行的一种历史活动,即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 人类的文化意识就是在这个历史前提的基点上发生的。为了摄取生存的生活资料,我们的先民便向生存的空间索取,狩猎禽畜,成了主要的活动。在身无利器、变幻莫测的气候和凶猛强健的禽兽面前,先民被迫开启心智,思虑如何能常有禽兽饱食肚腹,最终有了发现:“太古之民,多取天然物为食。禽兽亦天然物之一种也。狩猎时代,于焉仰足,然狩猎不可必得,得之亦不胜劳苦。且今日得之,今日食之,明日苟不从事狩猎,则不得食也。于是积多少之经验,始知牛羊犬马鸡豕等类,易为我所生得者之易于驯服,遂定为家畜之种,常畜之于家。遇狩猎不足之时,取而用之。然后禽兽始为我所常有,种类孳息,不狩猎而饶足。” 即使这样,还是不保险,天公不作美,瘟疫流行,畜养的动物难以幸免,豢养不得法,牲畜还长不大。而这些牲畜的存在,对我们祖先来说,实在是生命攸关的大事,因而产生了矛盾的心理行为,既要吃它们,又对它们顶礼膜拜,祈祀它们能茁壮成长,为人类提供源源不绝的食物、用品。最早的动物信仰禁忌,图腾崇拜就诞生了。毫无疑问,涉及的动物当然是那些最常见的、与人们生活关系最紧密的,如牛马猪羊鸡狗之类。在初民中,它们的价值几乎和人的生命一样重要,这在后期流传的俗信中可以窥见一斑。据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记载,那时民间还将一年之间最新、最美好的日子让位于一些熟悉的动物:大年初一鸡生日;初二狗生日;初三猪生日;初四羊生日;初五牛生日;初六马生日。人对自己却很谦让,放在初七,为人生日。现实中下贱的普通动物被尊之为人之上的生灵。朴素的民俗观念,以形象的譬喻,透现出一个马克思概述的哲理:人类生存的历史前提,是那些供人生存的物质生活本身。它是由远古年代,我们的祖先生存实践中同感意识积淀而成的,动物的特性以及它与人的关系决定了人们对它信仰崇拜的程度和入选生肖与否的标准。生肖的十二种动物中没有猫,也是由此而造成的。道理再简单明了不过了,中国远古没有现在的猫,现在的猫是后来从国外引进的。我们生活中吃老鼠的猫,最早的故乡在非洲苏丹,后传入埃及,很晚才传到国外,中国当然也在其内。民间传说玉皇大帝排次序,猫最后一个到,过了数,或它根本没能去应卯,仿佛是梦幻式的胡言乱语,可这一半是梦,一半却反映了真实。在中国大地上,猫作为人们生活的伙伴,确确实实是后来才加入的。人们与它的关系,远不如牛羊马鸡猪狗等动物亲密,以它作为生肖似乎是不可思议的。德龄女士在回忆清宫廷慈禧太后的生活琐事时谈到,有一次荷兰公使夫人及女儿应邀入宫聊天,慈禧见了她们,一时不知如何启口,便就中国俗套寒暄:长者初见小辈,询问生肖属相,问公使女儿属什么,公使女儿一下子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荷兰民族没有生肖习俗。可是,一国太后、权柄人物问话又不好不回答,她细想自己爱吃鱼,猫也爱吃鱼,就胡语道自己属猫。慈禧是典型的守旧派,根本不了解国外的情况,加之本来就缺乏常识,听说她属猫,更觉诧异。这则笑话反映了慈禧的昏庸、无知,但也从另一个角度透视了猫在中国人心中的传统地位,猫没能列入中国生肖的地位也就不足为怪了。总之,生肖的动物,都是与我们远古祖先的生活生存有密切关联的,受到我们祖先敬仰关注。牛马羊鸡狗猪兔自不必再说,龙蛇虎本身就是民族融合中占主流的图腾信仰。龙虽是虚拟的,但它的神秘的权威性已在六七千年前就与我们民族的生存息息相关了。猴类是动物中唯一与人相似的动物,对其示礼,也势在必然。至于鼠,它的德行自然不佳,但要知道,在远古,行动敏捷,双眼骨碌碌会转的生性聪颖的鼠类,和人们内心的向往追求,还是有一致性的。人们恨它,无非是它太能了,常使人们束手无策。同性相斥,可这不能损害它的出众。此外它的体态生理和活动习性,不得不使人侧目相视。按现代生物进化论的眼光看,它和我们人类还真有点远亲关系呢!在猿猴类前,则是鼠类的天下。鼠类受人们关注,是我们祖先在实践中直觉到它的存在和我们的关系基础上产生的存在,和其它动物列入生肖都是有缘故的。
那些在物质生产实践中受到人们青睐、关注的动物,由于与人的密切关系,得到了人们的礼遇。在理性思维尚未发达,观事察物处处以野性思维为视线的先民心目中,物我是一体的,人们常把他喜欢、信仰的动物作为自己的称谓,以寄托自己心中美好的期望,世界各民族的历史发展中都经历过这个阶段。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中记叙了原始的印第安人,以狼、鹰等多种动物为民族、部落名的大量实例。我们中华民族各族人民在远古也曾如此。生肖中的十二种动物名称,在我们古往今来的姓氏中大多可找到,便是一个有力的佐证。如汉朝有姓狗的,叫狗米央;还有姓豚即猪的,叫豚少公。后秦姚苌的皇后姓蛇。元朝的一个河内知县姓虎,叫虎秉。明朝还有姓鸡,名鸡时的;姓羊,叫羊可立的。至于龙、马、牛为姓的则更多了。可见在计出生年岁的生肖习俗以前,人们已有了将某些关系密切的动物为姓、为归属的习惯,这为生肖习俗的正式形成,作了重要的铺垫。
生肖真正的形成,是在上述人们亲近某类动物,并习惯借它们称谓命名的基础上,与人们在生产实践中萌发的另一个计时习俗,十二为一循环轮回的历法计数习尚互相交融、重新组合的结果。
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中华民族的先民逐渐参照天文气象的周期性变化,创造了计岁月日时的历法。在我们原来的农历,即阴阳历(曾长期被误为夏历)以前,相传在帝舜时代我们先民成熟的历法是太阳历,或称华夏族纪年法,它与我们十二月为一年、十天为一旬的农历是不一样的。一年分为十个月,而基础时间分类又以十二等分为准。即一天十二时辰,十二天一旬,三十六天为一月,七十二天为一季,三百六十天为一年。一年内分五个季,一季内有两个月,一月内分三旬,还剩下五天,为年之余,刚好作过年的日子用。它是参照地球与太阳的运转规律而制定的历法。据有关专家考证,这种历法十分科学先进,相距现在约万年时间。在那个时期,根本谈不上印刷业,真正的传播记忆这些历法,主要靠口耳相传。初民就把亲密的伙伴牲畜动物选出十二种与之相配。刘尧汉先生在《中国文明源头新探》专著中,收集到的尚残存在彝族民众中“十二兽”纪日法,俗称“黑甲子”,透露了我们远古先祖这一历法运用的信息。在文化极度低下、心智尚未开发的民族中,计数是一件比打死一头猛兽还困难的事。刚从野蛮的动物界挣扎出来的初民,诚如拉法格在《思想起源论》中运用原始部落人的实际材料所论述的那样,计数的能力与鸽子不相上下,数到一、二就不行了。中国的二进位太极八卦及阴阳说的数理基础,就留有初民计数到二为止的痕迹。不知过了多少年,人们才从二进到五,中国的五行说留有它的印记,这也是十月太阳历,一年为五季的基础。至于进到九,为数极,最后超越九,突破十,那又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努力。但是,即使到了这个阶段,计数的能力,尚不能普及化,只能保持在少数统治集团人物,如酋长、巫觋、史官等人中,对普通的民众来说,仍是极困难的事。他们的抽象思维还不发达,其抽象能力只能包含在已有的形象思维中,只能以一种概念嵌于形象中的野性思维 来把握这种历法,以兽名时、定日、计年的方法产生了。这种“十二兽”纪时法,形象生动具体,便于记忆,又不失其计数的实质,很快就风行成俗。它不仅在彝族残存的遗风中留有“活化石”,在汉族考古中也得到印证。1975年湖北省博物馆、孝感地区和云梦县文化部门考古人员从云梦睡虎地十一号秦墓中发掘出一批竹简,其中有一部分称为《日书》,其甲种背面《盗者》一节记载道:“子,鼠也。丑,牛也。寅,虎也。卯,兔也。辰,龙也。巳,虫也。午,鹿也。未,马也。申,环也。酉,水也。戌,老羊也。亥,豕也。”可见,这种野性思维的计时法很早就有了。古人在将它们理性规范化时,还不得不从俗规,把它与民间已有的习俗计时对照起来,并行使用。《盗者》的记载,还透露出这样的信息,与十二位数相合的动物与现在流行的不完全一致。有的属古音通假,如“酉,水也”,水,古读雉,即野鸡;“申,环也”,环,读猨,即猿,与猴说一致;“巳,虫也”,虫,许慎《说文解字·虫部》云:“虫,一名蝮。”即毒蛇也。但个别如“鹿”,现行的十二属相中是没有的。这说明生肖习俗在生产生活实践中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至汉代时才稳定下来。
综上所述,我们的先民在生产实践中用他们所关注的熟悉的动物名谓,概述抽象的历法计时,在具体的形象中包嵌了计数历法的哲理,形成了十二兽名纪时法,由此再衍化引申出十二生肖出生计年法的民俗。
中国十二生肖习俗形成的过程,进一步告诉我们,任何习俗总是在现实既定的客观条件下才能产生。就生肖的习俗而言,其他文明古国如印度、希腊、埃及、墨西哥等国家民族中也有发现。对此,有印度起源说、中亚传播说、希腊起源说等等,但从时间上看,中国古俗中很早就存在了。另外,从内容看,实有的动物尤其是虚拟的龙,即是中国的土特产。印度产狮,有狮属相,中国无狮,也无此生肖。埃及曾崇猫,猫被列入了属相,中国就没有猫生肖。事实上有好多迹象表明,生肖习俗是中国生产并外销出口的。西方有不少学者认为源出中国。1962年墨西哥基奇霍夫教授在一次学术讨论会上说:“美洲当地居民在欧洲人入侵以前使用的所谓阿兹特克历法是中国人发明的,它的分类和用牲畜作表证,它的周期性的循环及其他一些突出的特点,当初都是从中国来的。”当代美国等国外研究者根据古书《山海经》及美洲沿海的文化遗迹用电子计算机等手段进行综合考察分析,认为很古的年代就有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先民长途跋涉从白令陆桥(今白令海峡)进入美洲。后来航海发展了,又有几次趁黑潮海流,横跨大洋。最近的一次大规模横渡,那是在公元前11世纪,商亡后三年,商王儿子谋反失败后,大批殷商贵族,乘桴浮于海,一部分到达了墨西哥等地,他们带去了大量的文明文化,其中包括以兽名纪日的计时历法。
在中华大地这一现实的环境和生产活动中,我们不仅创造了生肖习俗,还形成龙凤崇拜、春节、元宵、端午、中秋、重阳等别具一格、誉满全球的特殊习俗,这些习俗至今仍在我们生活中熠熠闪光。